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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3）班教室里的粉筆灰似乎還未完全落定，“最佳搞笑獎”的余波像一層看不見的薄膜，籠罩在李曉陽和林小梅之間。課間，當曉陽試圖用他一貫夸張的肢體語言或者最新出爐的冷笑話打破這層無形的屏障時，林小梅的反應就像一塊被投入深潭的石頭——毫無波瀾。她要么精準地指出他某個知識點的錯誤，要么干脆利落地轉身，留給他一個挺直而疏離的背影，以及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干凈的皂角香。那五個冰冷的粉筆字，仿佛在她周圍筑起了更高、更厚的城墻。

“曉陽，認栽吧！”死黨王胖子勾著他的脖子，一邊啃著面包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林大神那是咱班定海神針，你那點幽默細菌，在她那兒活不過三秒。省省力氣，不如想想下節物理課老劉要抽背的公式？”

李曉陽一把推開王胖子油乎乎的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認栽？胖哥，你懂什么叫戰略迂回嗎？這叫試探性火力偵察！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他嘴上硬氣，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靠窗的位置。林小梅正和陳靜低聲討論著什么，側臉在陽光下半明半暗，專注而沉靜。挫敗感像小蟲子一樣啃噬著他，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徹底點燃的、混雜著不服氣和強烈好奇的斗志?！拔揖筒恍帕耍中∶氛媸氰F板一塊？就沒個縫兒？”

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在他腦子里迅速生根發芽，伴隨著物理老師老劉（劉建國）在講臺上宣布的消息，迅速長成了參天大樹。

“同學們，注意了！”老劉推了推啤酒瓶底厚的眼鏡，鏡片后的小眼睛閃爍著嚴肅的光芒，“下個月初，市里要舉辦中學生物理競賽選拔。這是為明年省賽打基礎！校內選拔名額有限，就兩個！想要報名的，下周一前把申請表交到我這兒。選拔考試就在下周五下午，題目難度嘛…嘿嘿，”老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讓底下學生心里發毛的笑容，“肯定比你們做過的練習冊有意思多了?！?

“物理競賽？”李曉陽的耳朵瞬間豎了起來。物理！這可是他少數幾門能和林小梅掰掰手腕的科目！他那跳躍性的、常常不走尋常路的思維方式，在物理的某些領域，特別是需要想象力的地方，偶爾能爆發出讓老劉都點頭的閃光點。而林小梅，她的強項是邏輯嚴密、計算精準，幾乎從不失手。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一個計劃，帶著點惡作劇的狡黠和少年人不服輸的意氣，在他心里瞬間成型。既然“幽默大炮”正面轟擊無效，那就玩點“特種作戰”！目標：干擾林小梅的賽前準備，哪怕只有一點點，讓她不能像平時那樣氣定神閑、穩操勝券！他要讓她那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縫！

周五下午，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聲如同沖鋒號般響起。學生們潮水般涌向食堂或校門，喧囂聲迅速填滿走廊。李曉陽卻一反常態，沒有像往常一樣沖向籃球場或者小賣部。他像只等待捕獵時機的豹子，遠遠地、悄無聲息地綴在林小梅身后。他看到她和陳靜在教學樓門口分開，陳靜走向熱鬧的食堂方向，而林小梅，則抱著幾本厚厚的書，轉身走向了校園深處那棟被高大梧桐樹環繞的、散發著靜謐書卷氣的圖書館。

“目標確認，進入預定區域?！崩顣躁栐谛睦锬睿旖枪雌鹨荒ǖ贸训幕《?。他刻意等了幾分鐘，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晃悠著也走進了圖書館。

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斜斜地切割著圖書館巨大的空間，空氣中彌漫著舊書紙張特有的、混合著塵埃的干燥氣味。安靜是這里唯一的背景音，只有書頁翻動的輕微摩擦聲和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林小梅果然在靠窗的一個僻靜角落，一張寬大的實木書桌旁。她背對著過道，坐姿端正，面前攤開的正是那本厚厚的《高中物理競賽專題精講》，旁邊還放著一疊演算紙和她的筆袋。陽光籠罩著她，烏黑的發絲在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澤，整個人像一幅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靜物畫。

李曉陽的心跳莫名快了幾分，他躡手躡腳地繞過幾排高大的書架，像潛入敵后的特工，最終在距離林小梅座位斜后方、隔著一排書架的另一張桌子旁坐下。這個位置，既能通過書架縫隙觀察“目標”動向，又相對隱蔽。

他裝模作樣地拿出一本物理書攤開，心思卻全在斜前方那個專注的背影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小梅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握著筆的手指在紙上穩定地移動。那份極致的專注和沉靜，讓李曉陽心里那點惡作劇的小火苗燒得更旺了。

“就是現在！”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執行他的“A計劃”——“腳趾奇襲”！目標是林小梅放在桌下地面上的筆袋里，那支她最常用的、筆帽上有個小梅花的黑色簽字筆！只要把它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走，等她發現時，肯定會打亂她的解題思路！說不定還會有點小小的懊惱？

他小心翼翼地脫掉右腳的球鞋（動作輕得像拆彈專家），穿著白色運動襪的腳丫子悄無聲息地探出桌底，貼著冰涼光滑的木地板，像一條靈活的鰻魚，朝著目標方向緩緩蠕動。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書架縫隙里林小梅的背影，確保她沒有任何察覺的跡象。近了，更近了…他甚至能感覺到林小梅腳邊地毯絨面的輕微阻力。他的腳趾努力地張開、彎曲，笨拙地嘗試去夠那個深藍色的帆布筆袋邊緣…

就在他的大腳趾尖即將觸碰到筆袋布料的一剎那——

林小梅握著筆的右手，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

她的視線依舊停留在復雜的電路圖上，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某個節點的電流走向。然而，就在李曉陽的腳趾帶著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氣流掠過她腳踝附近的瞬間，她的左手，那只原本安靜地放在膝蓋上、握著橡皮的手，極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隨意調整了一下姿勢般，向下垂落。

動作流暢，毫無征兆。

她的指尖，精準地捏住了那支筆帽上帶著小梅花的黑色簽字筆的筆尾。然后，在李曉陽的腳趾即將完成“勾取”動作的前零點一秒——

她手腕猛地一沉！

尖銳的筆尖，帶著一股冷靜的、精準的力道，快如閃電地戳在了李曉陽那只正在“作案”的、毫無防護的大腳趾上！

“嗷——！”

一聲短促的、極力壓抑卻依舊破音的低嚎，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打鳴，猛地從李曉陽喉嚨里擠了出來！他觸電般猛地縮回腳，動作之大帶得椅子腿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嘎吱”一聲。劇痛從腳趾瞬間竄上頭頂，他疼得齜牙咧嘴，抱著自己的右腳在桌子底下蜷縮起來，臉都扭曲了。更要命的是，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在寂靜的圖書館里如同投下了一顆炸彈！

“噓——！”“誰啊？安靜！”“搞什么？”

周圍幾桌正在看書的學生紛紛皺眉抬頭，不滿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射過來。管理員老師也從借閱臺后探出頭，嚴厲地朝這邊張望。

李曉陽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巨大的羞恥感。他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鉆進去。他手忙腳亂地想把鞋套上，卻因為腳趾的疼痛和慌亂怎么也穿不進去，動作狼狽不堪。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小梅，終于緩緩地、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轉過了身。午后的陽光勾勒著她清秀的側臉輪廓，她的表情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眼神清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仿佛剛剛只是拍死了一只誤入書頁的飛蟲。她微微歪了歪頭，看著縮在桌子底下、抱著腳丫子、滿臉漲紅如同熟透蝦子的李曉陽，紅潤的唇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起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

那弧度極淺，卻像一把鋒利的小刀，精準地戳中了李曉陽的心臟。

她開口了，聲音不高，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卻清晰地穿透了圖書館的寂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冰雪消融般的涼意：

“李曉陽同學，原來…”她的目光在他那只還暴露在外的、穿著白襪子的右腳上停頓了一秒，仿佛在確認某個實驗現象，“…你也有怕癢的弱點啊？”

“轟——！”

李曉陽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天靈蓋！剛才的劇痛似乎都被這巨大的羞恥感淹沒了。他猛地抬起頭，撞進林小梅那雙看似無辜、深處卻閃爍著洞悉一切光芒的眼睛里。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雙眼睛仿佛能看穿他所有幼稚的把戲和此刻內心翻江倒海的狼狽。

什么物理競賽干擾計劃！什么“腳趾奇襲”戰術！在她面前，簡直像個跳梁小丑自導自演的滑稽戲！

林小梅沒有再看他，仿佛剛才那句點評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課堂問答。她從容地轉回身，拿起那支“作案工具”——那支筆尖還殘留著一點某人腳趾體溫（或許是錯覺？）的黑色簽字筆，指尖在筆帽的小梅花上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后，她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那復雜的電路圖上，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對某人而言）的“交鋒”從未發生。筆尖再次落在演算紙上，發出規律而穩定的沙沙聲，節奏沒有絲毫被打亂。

周圍的同學見沒了下文，也紛紛收回目光，重新投入書海。圖書館再次恢復了它神圣的寧靜。

只有李曉陽，還僵在原地，像個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像。右腳大腳趾傳來的陣陣刺痛清晰地提醒著他剛才的慘敗。他臉上火辣辣的，比開學那天被授予“最佳搞笑獎”時還要滾燙十倍！他手忙腳亂地套上鞋子，動作粗魯，恨不得立刻逃離這個讓他顏面掃地的地方。他胡亂地把桌上的物理書塞進書包，拉鏈都差點扯壞。

起身離開時，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那個角落。

林小梅依舊沉浸在她的物理世界里，陽光為她鍍上一層柔光，側臉沉靜美好得像一幅畫。那份專注，那份無論遭遇什么干擾都巋然不動的定力，像一根無形的針，狠狠扎進了李曉陽因羞憤而沸騰的心里。

一股強烈的、混合著挫敗、不甘和某種更深沉情緒的洪流在他胸腔里沖撞。他猛地攥緊了書包帶子，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幾乎是咬著牙，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對著那個沉靜的背影低吼：

“林小梅…你等著！物理競賽…咱們走著瞧！”

他轉身，一瘸一拐地（腳趾還在隱隱作痛）快步走出圖書館，背影帶著一股近乎悲壯的狼狽和決絕。夕陽的金輝透過高大的玻璃門，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長長的、歪歪扭扭的影子。

圖書館里，林小梅筆尖的沙沙聲依舊平穩。直到那個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門外走廊的盡頭，她才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她微微側過頭，眼角的余光瞥向李曉陽剛才坐過的、此刻空蕩蕩的座位。清亮的眸子里，一絲極淡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那笑意里，似乎帶著點無奈，又似乎藏著點…興味？

她輕輕吸了口氣，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少年人倉皇逃離時帶起的、混合著運動鞋橡膠和汗水的微燥氣息。她低下頭，重新看向那道困擾了她幾分鐘的難題。這一次，思路卻意外地清晰起來。筆尖流暢地在紙上移動，一串優美的公式躍然而出。

窗外的梧桐樹葉在晚風中沙沙作響，圖書館巨大的掛鐘指針不緊不慢地移動著，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物理競賽選拔的硝煙，已然在這片寂靜的書海之上，無聲地彌漫開來。而李曉陽那倉皇逃離的背影和林小梅眼底一閃而過的微光，仿佛預示著，這場學霸之間的“斗法”，才剛剛進入一個全新的、更具挑戰性的回合。這一次，戰場換成了物理的王國，武器是公式和定理，而賭注，是少年人那顆不肯服輸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