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裹挾著暑氣未消的燥熱，望舒中學高大的香樟樹在操場上投下斑駁樹影。沈時虞抱著習題冊，校服袖口被他刻意拉長，堪堪遮住手腕上密密麻麻的淺色細痕，步伐輕緩地往教室方向走。

走廊里，三班的徐梔正和好閨蜜陳慧靈分享新買的漫畫，瞥見沈時虞，瞬間收了聲，用胳膊肘撞撞陳慧靈：“你看，就是他，怪人一個，整天躲在座位上刷題，也不跟人說話。”陳慧靈順著目光看去，許梔撇撇嘴：“聽說他家里情況也不太好，爹媽沒一個好人，估計心理有問題，咱離遠點。”她們的聲音很輕，卻像細針，一下下扎在沈時虞耳朵里。他垂頭，加快腳步，袖口滑落一點，手腕的痕露了露，又被他迅速掩住。

沈時虞推開教室門，陽光透過窗戶斜斜照進來，同桌程辭正被幾個同學圍著問數學題。文理分科開學后他跟這個新同桌也沒怎么說過話，少有的幾次交流都是程辭跟他主動搭話，看著程辭指尖在草稿紙上快速勾勒輔助線，語調溫和又清晰地講解，陽光落在他發梢，暈出一層柔和的金邊，將他溫柔的輪廓愈發襯得明亮，沈陽虞垂了垂眼，越過同學們坐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時動作很輕，生怕驚擾到這份熱鬧。

他從書包里拿出習題冊，刷題的“沙沙”聲很快響起，成了他與外界的屏障。周圍同學討論新出的漫畫、計劃周末的聚會，那些鮮活的聲音，像是隔了很遠很遠，沈時虞偶爾抬眼，看見程辭被同學簇擁著，耐心解答問題的模樣，不由得想起自己藏在袖子里的傷疤，默默低下頭，筆尖在紙上劃得更用力。

課間休息鈴響，沈時虞趴在桌上，耳尖卻不自覺捕捉著前排同學的對話。“程辭組織的班級籃球賽，你們說能贏不？”“肯定啊，他籃球超厲害的，學習好就算了，運動還這么牛，簡直完美！”“對呀，又熱心，誰有困難找他都幫忙，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沈時虞垂眸，指尖無意識摩挲習題冊邊角，紙張微微發皺。完美的人嗎？他想起自己每次受傷后，只能躲在房間鎖門哭泣；想起努力融入群體，卻因性格孤僻被孤立，默默嘆了口氣。

程辭講完題，扭頭瞥見沈時虞趴在桌上蔫蔫的模樣。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被班主任叫走討論籃球賽細節。沈時虞感覺到身旁視線短暫的停留，卻沒勇氣抬頭，直到那道身影走遠，才緩緩睜開眼。

第一節是數學課，數學老師抱著作業本進來，點了程辭去講臺發本子。程辭經過沈時虞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習題冊，幾道題的解題步驟露出來，字跡工整，思路清晰。程辭愣了愣，想起剛才他給同學們那道幾何題，沈時虞的解法好像更簡潔，他下意識說：“你這解法……”話沒說完，沈時虞猛地收回習題冊，埋下頭：“沒什么，你講的就行。”程辭看著他緊繃的脊背，若有所思。

午休時，沈時虞習慣去天臺待著，那里少有人來，能讓他暫時躲開那些不友善的目光。他抱著習題冊上樓，卻發現程辭也在，靠在圍欄邊打電話：“媽，我挺好的，您別擔心手術費，我這邊能解決……對，您安心養病。”沈時虞腳步頓住，正想悄悄離開，程辭已經掛了電話，轉身看見他，笑了笑：“你也來天臺？”沈時虞攥緊習題冊，點點頭，又想往樓下走，程辭卻走近：“早上那道題，你的解法很棒，能給我講講嗎？”沈時虞抬頭，撞進他真誠的目光里，張了張嘴，半晌才輕聲說：“就……輔助線那么連，利用相似三角形，會簡單些。”程辭認真聽著，時不時問細節，沈時虞說著說著，發現自己竟能流暢表達，心跳也漸漸快起來，不是因為緊張，而是一種被看見被肯定的悸動。

兩人正說著，天臺鐵門“哐當”被推開，程辭的發小兼體育委員宋鐸大汗淋漓跑上來：“橙子！不好了，籃球隊主力陳宇剛才打球崴了腳，這下籃球賽咋辦呀！”程辭皺眉：“嚴重不？先送醫務室！”又轉向沈時虞，猶豫道：“你……會打籃球不？要不臨時頂一下？”沈時虞猛地后退一步，眼神慌亂：“我、我不會……我不行……”轉身就往樓下跑，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程辭無奈對宋鐸說：“先安排其他人頂上，我再想想辦法。”

下午班會，程辭組織籃球賽報名，同學們踴躍參加，沈時虞縮在角落，卻被宋鐸點名：“老沈吶，你也來一個？多運動對身體好！”班里瞬間安靜，大家目光掃向他，有好奇，有調侃，還有隱隱的幸災樂禍。沈時虞臉一白，正要開口拒絕，程辭卻開口：“他負責后勤吧，統計分數、準備水，很重要的工作，上次運動會后勤沒做好，這次有他幫忙，肯定順利。”宋鐸撓撓頭：“行吧，那沈時虞就后勤。”沈時虞抬頭看程辭，對方沖他眨眨眼，他抿抿唇，喉嚨里堵著的酸澀，慢慢化開一點。

放學后，沈時虞背起書包剛走出教室門，卻看見程辭在走廊和班主任說話：“老師，陳宇崴腳要休息兩周，籃球賽缺人，我想……您看能不能讓沈時虞試試？他數學好，腦子靈活，說不定運動也有天賦。”班主任猶豫：“他這孩子，性格太內向，怕拖后腿。”程辭急道：“老師，給他個機會吧，我教他，肯定能行！”沈時虞躲在轉角，攥著書包帶的手緊了緊，原來程辭說的“想想辦法”，是想讓自己上場？可自己連球都不敢碰……

回到家，昏暗的小屋里，奶奶躺在床上咳嗽，看見沈時虞回來，勉強笑笑：“小虞。”沈時虞看著奶奶日漸蒼老的容顏，眼眶發酸，給奶奶倒了杯熱水。沈時虞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十年前他爸醉酒駕駛，開車掉進了河溝里，死了。他媽媽知道后跟一個男人跑了，再也沒回來過。連疼愛他的爺爺前幾年也走了。夜里，他坐在床邊刷題，臺燈昏黃，白天沈辭在天臺認真聽他講題的模樣，還有為他爭取機會的場景，不斷在腦海里晃。他咬咬牙，拿出藏在床底的舊籃球（那是爺爺走前留下的，送給他12歲的生日禮物，他只敢偷偷摸，從不敢在人前碰），試著拍了幾下，球磕磕絆絆，卻像一下下砸在心上，疼又帶著點期待。

第二天早讀前，程辭在教室門口堵住沈時虞：“小虞，我知道你昨天聽見我和老師的話了。別害怕，我教你打籃球，就算最后上不了場，試試也沒關系，好嗎？”沈時虞驚訝的瞪大眼睛:“你叫我小虞？”除了奶奶，現在已經沒有人這么叫過他了。程辭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就想著這么叫能跟你關系親近點，咱們還要做兩年同桌呢，而且我是非常希望你加入我們的隊伍！”看著他眼睛里的光，想起昨夜自己對著舊籃球笨拙練習的樣子，沈時虞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答應了他。

于是接下來的一周，每天大課間和放學后，籃球場都有兩人的身影。沈辭教沈時虞運球、傳球、投籃，沈時虞從一開始的僵硬膽怯，到漸漸能跟上節奏。但意外來的也很快，周五下午練習時，沈時虞不小心摔倒，膝蓋擦傷，程辭要扶他去醫務室，他卻慌了：“別、別讓人看見……”程辭這才感受到他對暴露傷口，暴露自己脆弱一面的抗拒，輕聲說：“我明白，我陪你處理，不讓別人發現。”醫務室里，程辭小心翼翼給他擦藥，沈時虞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問：“程辭，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程辭笑：“因為你值得被看到呀，你的聰明、你的堅韌，不該被藏在陰影里。而且……我也有自己的陰影，或許我們能一起走出來。”沈時虞愣住，原來陽光般的人也會懂陰影的重量嗎……

籃球賽那天，陳宇勉強能上場，但狀態不佳。比賽進行到下半場，比分膠著，陳宇舊傷復發，倒在地上。程辭咬咬牙，看向沈時虞：“小虞，該你上了！”沈時虞攥緊球衣，深吸一口氣，跑向球場。全場目光聚焦過來，有同學喊：“怎么讓他上？他行嗎！”程辭大聲回：“他行！”沈時虞聽到這話，想起這些天的練習，想起程辭的鼓勵，眼神漸漸堅定，他要證明，活陰影里的人，也能在光里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