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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重逢

滿苑燈盞,燭火通明。

宋止桓回府后,腳步匆匆卻又帶著幾分凝重,徑直走向書房。

隨后,他單獨差人將宋潤叫了過去。

書房之中,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父女二人四目相對,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千言萬語卻在這沉默中變得無言可語。

闊別多年,宋潤從未料到,他們父女二人的重逢會是這樣一幅冰冷又疏離的場景。

她眼角微垂,其中的失落不言而喻。

沉默良久后,宋父終于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既然回來了,以后就留在盛京吧!”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如同一顆巨石投入宋潤的心湖,激起層層波瀾。

“留在盛京”?這四個字在她腦海中不斷回響,每一個字都帶著尖銳的刺痛。

叫她留在家中受氣嗎?

還是叫她留下來繼續承受妹妹的無端刁難,就像之前那次,妹妹故意將滾燙的茶水潑向她,還惡人先告狀?

又或者,這所謂的“留下”,不過是讓她在這個看似繁華卻冰冷的侯府中,當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

這一刻,她好像是個外人。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堅定而又帶著一絲質問地看向宋父,聲音微微顫抖卻又不失倔強:“這盛京又有什么值得我留下來呢?”

宋父長嘆一聲,隨后緩緩伸出手,輕輕拉起宋潤的手腕,試圖擺出一副慈父的模樣,語氣中帶著幾分懇切:“阿潤,眼下宋家需要你……”

“太子妃擇選在即,你是我們宋家唯一的希望了!”宋父終于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

希望?什么希望?

宋潤聽著父親的話,心中一陣刺痛。

是讓宋家憑借她的婚事享受榮華富貴的希望嗎?還是將她的命運當作宋家攀附權貴的墊腳石?她只覺得心頭一陣酸澀,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同時刺痛著她的心。

猛地,宋潤用力掙脫了宋父的手,那動作帶著一絲決絕與憤怒。她的聲音微微提高,帶著幾分顫抖卻又無比堅定:“我想去祠堂看看母親了……”

沒等宋父回應,宋潤便已經轉身,大步離開了書房。

宗族祠堂內,氣氛莊嚴肅穆。燭火在香爐旁搖曳,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宋潤緩緩走進祠堂,眼神中帶著一絲虔誠與期待。她從香盒中取出香,點燃后,雙手恭敬地捧著,然后緩緩跪拜在蒲團上。

雙眸凝視著前方的牌位,宋潤的神情肅穆而虔誠。

那牌位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朦朧,卻又仿佛帶著母親溫暖的氣息。

“母親,女兒不孝!”

“這么遲才來看您……”她輕聲默念著,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仿佛在向母親訴說著多年來的思念與委屈。

她默念了幾句同母親的祝禱之后才緩慢站起身來,親自奉香,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到了面前的牌位上。

宋潤定睛一瞧,頓時愣在了原地。

宗祠最下側供奉的不是她母親的牌位。

什么意思?

他們竟然沒有讓母親的牌位入祠堂嗎?

偌大的侯府竟然不讓正妻入祠堂,難不成是想給趁虛而入的妾室留個位置?

宋潤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祠堂青磚地上未燃盡的紙錢灰燼混著火星,在她眼底映出破碎的光斑。那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心中最后一絲對親情的期待徹底淹沒。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身體微微顫抖。這一刻,她對這個所謂的“家”徹底心寒了。

“母親,您看見了嗎?”她仰頭望向供奉的牌位,淚水在眼眶凝成冰珠,“他們連您最后一點念想都要奪走。”

宋潤一腳踢翻了地上還在燃燒的火盆,“原來所謂血脈,不過是場荒誕的戲碼。”她輕笑一聲,笑聲里裹著碎瓷般的冷意。

宋潤站在火光之下,慢慢轉過身子,徑直向繼母宋王氏。正燃的火光藏在那雙幽邃的眸子之中,卻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眼神,只覺得心頭猛然跳了幾下。

腳下步子停在繼母宋王氏身前,只一個清脆利落的巴掌落在了宋夫人的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在祠堂中回蕩,驚飛梁間棲著的寒鴉。

宋潤手指直指祠堂深處,怒聲質問道:“你就是這么對待我母親的?”

宋夫人自知此事自己做得無禮,卻又仗著林師傅不在跟前而越發放肆。“你母親亡故多年,這宗族祠堂總不能誰人都能進吧!”

聽了這般話,宋潤發狂似地癡笑了一聲,“我母親不能進祠堂?難不成你想進啊?你若是想,便直說!我一把火,送你進去便是了!”

話音未落,便又一巴掌打在了宋夫人的臉上。

偏偏是這時,宋父匆匆敢來了祠堂,目睹了眼前的一幕。

“住手!”

宋父的聲音如驚雷乍響。他站在祠堂門檻處,官袍下擺還沾著夜露,目光掃過地上翻倒的火盆與宋夫人紅腫的臉頰,臉色驟然陰沉。

“宋潤!你真是越發狂妄了!”

“竟然都敢對你母親動手了?!”

宋父厲聲怒吼道。

“母親?什么母親?!”

“這個賤人也配做我母親?!”

宋潤驚聲怒吼道。

只聽著“啪”的一聲,這一次巴掌落在了宋潤的臉上。火辣辣地痛感瞬間襲來,她紅著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甚至替母親感到失望。

被院中的火光映照著,早已看不清臉上的紅印。宋潤捂著自己的臉,聲音輕得像飄落地雪,“想讓我去選太子妃,換你們的榮華富貴,除非我死了!”

夜風卷起她的發帶,宋潤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那座祠堂。

不過片刻,她便帶著林師傅、金童還有那個可憐的少年離開了丞相府。邁出朱漆大門的那一刻,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忽然出現在了宋潤眼前。

月光下,那個玄衣少年正倚在巷口石墻上,見她看來,忽然展開雙臂。

那個人,是小啞巴!

她當開始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時,面前的小啞巴卻猛地將她摟進了懷里。他輕撫著少女的背脊,在她的耳邊私語道:“抱一抱,就不疼了……”

他的聲音像初融的雪水,清冽中帶著一絲沙啞。

宋潤緩了一會兒,終于回了神兒。她抿了抿眼角的淚花,仔細地打量面前一身玄衣的小啞巴,激動之余是不可思議。

“小啞巴!你能說話了……”

面前的玄衣少年嘴角帶笑,十分確定地點了點頭。

宋潤緊緊握住少年那瘦削且冰涼的手腕,眼中閃爍著欣喜若狂的光芒,“你沒事,我便放心了!”

眾人商量片刻后,宋潤決定先回母親留下的那座舊宅子里去。母親那座舊宅子在城北,雖離得街市遠了些,但還是頗為幽靜的。

如今天色已暗,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只偶有幾道著急歸家的人影。宋潤叫林師傅和金童坐馬車先行前去了,這身旁只留下了小啞巴一人。

路上稀疏的燈火雖燃著,但也只不過是這茫茫黑夜之中的一絲微光,同如今宋潤一般落寞孤寂。

“你……可有名諱?”

一路上宋潤皆是沉默著的,只偏偏問出了這一句。

“省爾。”他輕聲說,“我的小字。”

宋潤聞聲抬頭望去,這張臉雖和她在山中見到的一模一樣,但今日的感覺卻很是不同。尤其是少年眼角的那顆淚痣,將他襯得越發清冷高傲,似乎有些“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省爾?”

宋潤小聲重復了一句。

“怎么了?”

少年立時轉頭看向旁邊的女子,卻又不敢多言。他知道她受了委屈,卻又怕自己一開口便壞了她的心緒。

“無事,只是喚你一聲……”

兩人談話之間絲毫沒有注意身后一道黑影的出現。直到那人猛地從宋潤身邊躥過,順走了她的錢袋時,兩人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兒。

玄衣少年也感到不可思議,身后若是有人尾隨,他一個習武之人不該毫無察覺的。

“站住!”玄色身影如箭離弦,轉瞬間已追著那道黑影拐進小巷。

“省爾——”

宋潤喊了一聲后,還是無奈跟了上去。

宋潤提著裙擺緊隨其后,卻在巷口猛地剎住腳步。

她從未想過這方小小的尾巷之中竟然可以藏下這么多人。

十多個衣衫破敗、滿面塵垢的孩子窩藏在那散亂的草垛之上,有些甚至已經奄奄一息。他們或坐或半躺著,每張臉都顯露出了極度疲憊和饑餓。但卻沒有人敢大聲喘氣,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面前兩人身上。

他們的眼睛里閃爍著渴望而又驚恐的光芒,像是祈求可憐,又像是在哀嘆無處可逃。

一旁的省爾也認出方才那個偷錢袋子的落魄少年。當他準備將那孩子拉出來時,雙手卻握空了衣袖。

這孩童竟然是獨臂!

省爾當即松開了手中抓著的衣袖,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他從未想過這皇城底下竟然還會有這樣一群落魄的孩童。

他們或許是因為找不到吃食,才開始偷盜?

省爾腳下踉蹌著后退了兩步,站到了宋潤身旁。

此刻的宋潤這正在發愣地看向這群孩童,這一刻她才發覺自己被拋棄了十年,也許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受苦。

她能吃飽穿暖,亦有朋友陪伴身側。

而他們好像什么都沒有了……

巷口的風卷起幾片枯葉,宋潤回頭望了望那片陰暗的角落。遠處傳來打更聲,混著孩童們壓抑的啜泣,在夜色中飄得很遠很遠。

她抬眸收了收眼中的珠光,只小心哽咽道:“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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