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昏黃的光暈下,周蝕的影子被拉得細長,像一道猙獰的裂痕,橫亙在沈燼與那幅素描之間。夜風裹挾著寒意拂過,畫紙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某個塵封已久的秘密。畫上的少年眉眼尚未長開,鼻梁的弧度、下顎的棱角,分明是十二歲的沈燼,連左耳垂那顆小痣都分毫不差,就像是從記憶深處被剝離出來的真實影像。
“我從未去過福利院。”沈燼的聲音裹著夜風,冰冷而堅硬,像是在給自己筑起一道防線,企圖驅散畫中少年帶來的不安陰影。然而,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說出這句話時,喉結不自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周蝕卻一言不發,右手在空中隨意劃動,炭灰如同黑色的雪花,從指縫簌簌飄落。他在斑駁的墻面上寫下三個字:“撒謊者。”炭筆與墻面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響,在靜謐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對沈燼謊言的無情嘲諷。
沈燼攥緊窗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袖扣上的藍寶石硌進掌心,像一枚燒紅的鐵釘,疼痛讓他更加清醒。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父親書房里那本燒焦的相冊——那是父親去世后,他在整理遺物時偶然發現的。相冊里缺失的某頁上,似乎有件藍條紋的兒童制服,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在他的記憶深處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此刻那模糊的影像在腦海中不斷閃現,與眼前的素描重疊。
就在這時,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唐穎的名字躍入眼簾,消息簡潔而冰冷:“明早的頭條:《精英律師竟是縱火嫌犯》,你覺得標題夠勁爆嗎?”沈燼的眉心微微蹙起,手指下意識地輕觸手機屏幕,卻遲遲沒有勇氣點開。他知道,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而自己似乎正站在風暴的中心,無處可逃。
城南福利院舊址如今已變成一片荒蕪的停車場,枯黃的雜草在風中瑟瑟發抖,像是在無聲地哭泣。沈燼踩著松軟的泥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沉重而又小心翼翼,仿佛在探尋被時間遺忘的秘密。他在角落找到半截斷裂的門柱,1998年的門牌號銹跡斑斑,數字“8”的右下角殘留著焦黑的指印,像是被火焰親吻過的痕跡,無聲地訴說著當年那場慘烈的火災。
“火災前三個月,這里收過一批特殊兒童。”老楊把搪瓷缸擱在雜貨店柜臺上,壓住一張殘缺的合影。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從歲月深處傳來,帶著一種歷經滄桑的厚重感。“說是心理研究項目,每周都有穿白大褂的人來。”老楊的指尖在合影上輕輕滑動,停在第二排左側的男孩身上,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這孩子,和你年輕時長得真像。”
照片里九個孩子排成三排,畫面有些模糊,卻掩蓋不住孩子們臉上的純真與不安。沈燼的指尖停在第二排左側——男孩左臂纏著繃帶,繃帶邊緣露出蝴蝶狀疤痕的輪廓,仿佛在講述著曾經的傷痛。而最后一排最右側的孩子低著頭,衣領處隱約可見藍條紋制服,像是在刻意隱藏什么,又像是在無聲地呼救。
“您見過這個嗎?”沈燼取出袖扣,藍寶石在燈光下閃爍著幽深的光芒,仿佛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
老楊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他抖著手從柜臺下摸出個鐵盒,里面躺著半枚燒融的藍寶石,形狀竟與沈燼的袖扣完美契合。“消防員從203房間挖出來的……那屋里死了三個孩子。”老楊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仿佛觸碰到了什么不該觸碰的秘密,眼神中滿是恐懼與不安。
警報聲突然撕裂空氣,尖銳而刺耳。兩人沖出門時,只見福利院檔案室方向騰起滾滾濃煙,像是黑暗中伸出的巨獸觸手,貪婪地吞噬著一切。那濃煙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沈燼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火場像一只張開的焦黑手掌,熾熱的氣浪撲面而來,貪婪地吞噬著一切。沈燼用濕毛巾捂住口鼻沖進檔案室,熾熱氣浪中,鐵架倒塌的巨響震得耳膜生疼。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燒焦氣味,每一步都像是在與時間賽跑,又像是在走向一個未知的深淵。
“瘋子!”隨后趕到的消防員拽住他,聲音里帶著焦急和憤怒,“不要命了?!”
沈燼甩開他的手,從燃燒的檔案柜底層搶出半本名冊。火舌卷過紙頁的瞬間,他看見“周蝕”的登記照——照片上的男孩穿著藍條紋制服,胸口別著藍蝴蝶胸針,眼神中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憂郁與恐懼。而監護人簽名欄寫著:沈耀(臨時監護人)。這幾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沈燼的心頭,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父親的名字像毒蛇鉆進脊椎,冰冷而刺骨,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回憶,開始如潮水般涌來。他突然想起,父親生前曾多次提及福利院,卻始終不肯多說,每次提到時眼神都會變得異常復雜。
回到律所已是凌晨,整座城市陷入沉睡,只有沈燼的辦公室還亮著燈。他將燒焦的名冊攤在燈下,仔細端詳。周蝕的檔案頁有被液體浸泡過的痕跡,但殘存的醫療記錄顯示:“受試者7號,記憶干預項目第三階段……”沈燼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手指沿著字跡輕輕滑動,仿佛能觸摸到那段黑暗的歷史。
突然,藥盒從手中滑落。帕羅西汀藥瓶滾到桌角,標簽背面透出極淡的鉛筆痕。沈燼用刀片小心剝離標簽——“07:30橙色藥片:記憶阻斷劑”“16:00白色藥片:認知矯正劑”。這些文字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劃破了他一直以來的認知。他每天吞服的,根本不是抗焦慮藥,而是用來控制他記憶的“毒藥”。沈燼的瞳孔微微擴張,像是被什么擊中了內心深處,一種被欺騙、被操控的憤怒和恐懼在心中蔓延。
周蝕的畫室藏在橋洞下,像是城市遺忘的角落,彌漫著一種神秘而壓抑的氛圍。沈燼掀開防雨布時,濃烈的松節油味撲面而來。墻上釘滿燃燒的建筑素描,每一幅都充滿了張力與憤怒,仿佛在訴說著對過去的控訴。正中央是幅未完成的油畫:兩個男孩站在福利院露臺,火舌正舔舐他們的衣角。畫中的火焰像是活的,仿佛隨時都會蔓延至現實,將一切都吞噬殆盡。
“他們篡改了我們的記憶。”沈燼將藥瓶標簽按在調色板上,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你畫的少年是我,但那天我們都在現場——你是證人,而我是實驗品。”他的話語中充滿了不甘與憤怒,多年來的疑惑和不安,在此刻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周蝕的炭筆“啪”地折斷。他抓起刮刀鏟向油畫,顏料像潰爛的皮肉般剝落。隨著顏料的剝落,露臺角落漸漸浮現第三個人的輪廓——白大褂,金絲眼鏡,胸前別著藍蝴蝶徽章。
是林醫生。
“當……年……”沙啞的聲音從周蝕喉間擠出,像生銹的齒輪艱難轉動,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巨大的痛苦,“他給我們……吃糖……”周蝕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仿佛在試圖掙脫某種無形的束縛,那些被深埋的記憶,正在一點點被喚醒。
話音未落,橋洞外傳來汽車急剎聲。三束強光刺破黑暗,人影舉著汽油桶走向畫室。危險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周蝕突然將沈燼推進顏料柜,反鎖柜門。
透過縫隙,沈燼看見周蝕舉起畫刀迎向闖入者。為首的男人左手戴著皮手套,右手舉起打火機——火焰照亮他袖口的藍寶石袖扣,與沈燼那枚一模一樣。火苗躥起的剎那,周蝕回頭望向柜門縫隙。他的嘴唇無聲開合,吐出燒灼靈魂的證詞:“你父親的人。”這句話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沈燼心中炸開,將他推向了更深的迷茫與痛苦之中,而這場關于記憶與真相的較量,似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