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深處的腳步聲裹著風飄過來時，林野先按住了數據盒。盒身的藍光突然變黯，像被按滅的燭火，只有邊緣還留著圈淡銀的光，貼著掌心發顫。他往伊芙身后退了半步，指尖碰了碰護理艙的艙壁——艙體比剛才涼了些，母親的腦波曲線在顯示屏上輕輕抖，像被腳步聲驚了的魚。
“別慌。”伊芙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攥緊了從逃生艙里順來的多功能刀。刀刃在晶石光下泛著冷光，映出通道壁上的苔蘚——那些苔蘚正往兩側縮，露出更深的金屬板，板上刻著些模糊的圖案：有的是星門炸開的殘影，有的是城市沉入星塵的輪廓，竟和“零”說的“文明興衰”對上了。“腳步聲是實的，有重量。”她側耳聽了聽，腳步聲落在苔蘚上是“噗噗”的悶響，不是擬態生物那種虛浮的“沙沙”聲，“是人。”
話音剛落，通道拐角處轉出個身影。高個，穿聯邦制服，肩章上的銀星被晶石光映得發亮——是凱恩。他身后跟著兩個士兵，槍托抵在掌心，警惕地掃過林野和伊芙，唯獨看見護理艙時，眼神頓了頓，像被什么刺了下。
“伊芙。”凱恩的聲音比通訊器里沉，帶著星塵的沙啞。他往前邁了半步，制服下擺掃過苔蘚，驚得苔蘚又縮了縮，“跟我回去。”
伊芙把刀往身前橫了橫，指尖發白：“哥，你怎么會在這？艦隊呢？”
“艦隊困在星塵帶了。”凱恩沒看她的刀，視線落在林野懷里的數據盒上，眉頭擰得很緊，“聯邦的引擎在這星系里失效了，反物質燃料漏了大半——林野，是你做的？”
林野剛要開口，數據盒突然“嗡”地振了下。藍光猛地炸開，在通道里投出片全息投影：是段聯邦密令，字跡是聯邦元帥的，紅章壓在“銷毀貝塔星系”幾個字上，墨跡深得像沒干的血。“零”的聲音跟著響起來，電子音里帶著點冷：“凱恩艦長，你該先看看這個。”
凱恩的臉色瞬間白了。他踉蹌著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士兵身上，士兵忙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不可能。”他伸手去摸投影，指尖穿過光，什么都沒碰到，卻抖得更厲害，“元帥說……說只是來追回叛徒，銷毀遺跡……”
“銷毀星系，才能徹底捂住技術真相。”林野把數據盒舉高了些，投影里的密令又清晰了些，“意識衰減是聯邦的技術反噬，遺跡是檔案館，這些你們都知道，卻非要把賬算在‘禁忌技術’上。”
凱恩猛地攥緊了槍。槍托在掌心硌出紅痕，他卻像沒察覺，只是死死盯著伊芙：“他說的是真的？你偷圖紙跟他跑，就是為了這個？”
伊芙的頭垂了垂。她往護理艙的方向看，母親的睫毛顫了顫，像是醒了，卻沒睜眼。“哥，實驗室的火。”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你說是意外，可我在火場里看見了父親的手——他在往資料柜上澆燃料，對不對？”
凱恩的臉瞬間失了血色。他往后退了退，撞在通道壁上，金屬板發出“哐”的悶響。“那是為了家族。”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壓低，像怕被誰聽見，“祖父留下的遺跡資料會引來聯邦的清算，我不燒，元帥也會派人來燒……”
“所以你就看著母親被困在火場里？”伊芙的聲音抖了，刀掉在苔蘚上，“她是為了拿祖父的日志才回去的！你明明能救她！”
士兵突然舉槍對準林野：“艦長！別跟他們廢話！先把人帶回去！”
“放下！”凱恩猛地喝止。他盯著伊芙，眼里的紅血絲像爬滿了蛛網，“你真信他？他是火星來的拓荒者，跟咱們不是一路人——”
話沒說完，通道深處突然傳來“咔噠”聲。不是腳步聲，是金屬摩擦的響，像有什么東西在轉動。林野往深處看，晶石光突然暗了暗，通道盡頭的陰影里，慢慢浮起個身影——高個，寬肩，手里攥著把木柄扳手，月牙形的缺口在光下閃了閃，竟是林野的父親。
“小野。”“父親”笑了笑，眼角的紋路和記憶里分毫不差。他往護理艙的方向走，腳步踩在苔蘚上，卻沒驚得苔蘚縮動，連影子都沒在地上留，“別信他們。聯邦和拓荒者都靠不住，跟爸走，爸知道哪有星核結晶，能救你媽。”
林野的呼吸猛地頓了。他攥緊數據盒，盒身燙得像烙鐵——星核結晶？“零”說過那是意識錨定的解藥，這擬態生物怎么會知道？
“是擬態生物！”伊芙突然喊。她撿起刀往“父親”身后扔，刀穿過身影，“噗”地扎進苔蘚里，身影卻沒散，只是回頭笑了笑，笑得林野心頭發寒。
“擬態只會模仿記憶，不會知道星核結晶。”“零”的聲音突然沉了，藍光里的符文開始扭曲，“它在讀取數據盒的信息——檔案館的防御機制失控了。”
“父親”突然變了。他手里的扳手“哐”地掉在地上，化作星塵散了，臉卻慢慢拉長，五官融成片模糊的白，像被水打濕的紙。“星核結晶在‘遺忘星’。”它的聲音變成了好幾個疊在一起的音，像有無數人在說，“凱恩的艦隊就困在那——你們不去，守護生物會先找到它。”
身影“噗”地散成星塵，飄得滿通道都是。凱恩身后的士兵突然尖叫起來——他的槍變成了條蛇，正往他手腕上纏，蛇鱗閃著晶石光，竟是擬態生物變的。凱恩忙舉槍射擊，蛇被打成星塵，卻又聚成只鳥，往通道深處飛了。
“護好數據盒！”林野拽著伊芙往護理艙后躲。星塵在通道里亂飄，有的聚成火星的巡邏艇，有的變成聯邦的戰艦，甚至有片星塵聚成了老疤的樣子，舉著爆彈槍往凱恩的方向“開槍”，卻只炸出片光。
凱恩的士兵被擬態生物纏得手忙腳亂。有個士兵的頭盔變成了實驗室的火，他尖叫著去摘，卻把頭盔越按越緊，火竟真的燒了起來，燙得他直跳。凱恩舉槍掃過去，火被打成星塵，士兵的頭發卻燎焦了大半，冒著煙。
“停下！”林野突然喊。他把數據盒往地上一放，藍光在地上漫開，形成個圓，星塵一碰到藍光就散了，像怕燙的蟲，“擬態怕數據盒的波頻！凱恩，讓你的人退到藍光里來！”
凱恩猶豫了半秒，還是拽著士兵往藍光里退。星塵果然沒再靠近，只是在藍光外飄，像群被圈住的羊。他看著地上的數據盒，又看了看護理艙，喉結滾了滾：“守護生物是什么？”
“檔案館的守門人。”“零”的聲音里帶著點疲憊，“星核結晶是檔案館的能量源，一旦被觸碰，守護生物就會蘇醒——它會把所有‘外來者’都當成威脅。”
伊芙突然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藍光的邊緣。星塵在她指尖外聚成朵錨點花，淡紫色的花瓣輕輕顫，竟和藍星的花一模一樣。“遺忘星……是不是祖父日志里的‘閾值星’？”她抬頭問凱恩，眼里的紅還沒退，卻亮了些，“日志里說那星球上有‘會動的石頭’，是不是守護生物？
凱恩點了點頭。他往通道深處瞥了眼，那里的星塵慢慢散了，晶石光又亮了起來，照亮了通道壁上更深的圖案——是顆星球在發光，周圍繞著圈星核結晶的輪廓。“艦隊迫降時，我見過‘會動的石頭’。”他聲音沉了些，“在個峽谷里，像座小山，皮膚是結晶的，碰一下就會噴巖漿。”
護理艙突然“嘀”地輕響。林野猛地回頭，只見母親睜開了眼，正看著他，嘴角扯出點笑：“星核結晶……確實能穩定意識。”她的聲音很輕，卻很穩，“我在火星星門的圖紙上見過，是遠古文明的能量錨——聯邦的人肯定也想要，他們要靠它修復引擎。”
凱恩的臉白了白。他往士兵身后躲了躲，像怕被誰看穿心思，卻被林野看在眼里。“你們需要結晶救你母親，我需要結晶修引擎，離開這星系。”林野把數據盒撿起來，藍光在掌心晃，“守護生物不好對付，我們得暫時合作。”
凱恩沒立刻回答。他盯著數據盒里的密令投影，又看了看伊芙，伊芙正用袖子擦臉，卻沒看他，只是輕輕摸著護理艙的艙蓋。“如果……如果合作。”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些，“你能保證不把密令交給殖民地？”
“我要的是真相被知道，不是讓更多人送死。”林野指了指通道壁上的圖案，“前12個文明都毀在‘自欺’上，聯邦要是還執迷不悟，遲早也一樣。你要是幫我們拿到結晶，我可以把密令里的‘銷毀星系’部分發給殖民地，其他的……”
“其他的我來處理。”凱恩突然打斷他。他往通道外看，星塵帶的方向隱約有紅光閃，像艦隊的求救信號，“艦隊里還有很多人不知道密令，他們只是服從命令的士兵。”
伊芙突然拽了拽林野的胳膊。她指著通道深處，那里的苔蘚又動了——不是縮，是往中間聚，慢慢堆成個小坡，坡上的金屬板刻著串坐標，正是遺忘星的位置。“零在幫我們。”她眼里閃著光，像落了晶石的碎光，“它也想讓我們拿到結晶。”
“零？”凱恩皺眉。
“是檔案館的引導程序。”林野把數據盒往他面前遞了遞，藍光里的“零”跳了跳，像在打招呼，“它知道所有遺跡的事，包括前12個文明為什么滅亡。”
凱恩伸手碰了碰數據盒。盒身的藍光在他掌心暖烘烘的，不像聯邦的武器，倒像塊溫玉。他突然笑了笑，是林野從沒在通訊器里聽過的笑，帶著點自嘲：“小時候伊芙總說，我太信聯邦的‘規則’，像塊沒燒透的鐵。”他往通道外走，槍背在身后，“走吧，去遺忘星。要是守護生物真像座山，咱們得想想怎么炸開它的殼。”
伊芙跟著他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把刀撿起來遞給林野。“小心擬態。”她低聲說，“它們可能還會模仿爸……別信。”
林野接過刀，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腕——銀鏈還在晃，吊墜上的星圖映著晶石光，亮得很。“我知道。”他往護理艙里看，母親正看著他笑，眼里的光比藍光還暖，“我媽在呢。”
凱恩的士兵已經在通道口等著了。他們把槍背在身后，有個士兵正用苔蘚擦靴子上的星塵，擦得很認真，像在擦什么寶貝。林野推著護理艙往外走，數據盒的藍光在前面引路，把通道壁上的文明圖案都照亮了——有個圖案是群人在炸星門，有個是星核結晶在發光，竟和他們要做的事隱隱重合。
“零。”林野輕聲說，“前12個文明，有沒有成功拿到星核結晶的？”
“有3個。”“零”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通道里的塵埃，“但他們拿到后，都想把結晶據為己有，最后被守護生物和擬態一起滅了。”它頓了頓，電子音里竟透出點像“期待”的情緒，“你們是第13個，或許……會不一樣。”
林野往凱恩的方向看。他正和伊芙說話，側臉被晶石光映得柔和了些，不像之前那個“聯邦艦長”，倒像個普通的哥哥。士兵們在前面開路，槍托碰著苔蘚，發出“噗噗”的響，卻沒再引來擬態生物——數據盒的藍光在他們周圍漫開，像個安全的圈。
護理艙里的母親輕輕碰了碰艙蓋，像在打招呼。林野湊過去，聽見她輕聲說：“老疤要是在，肯定會說‘合作好啊，人多力量大’。”
林野笑了笑。他往通道外看，回聲星的天空是淡紫色的，星塵在云層里飄，像流動的河。遠處，“海格力斯號”的影子還在星塵帶里飄，卻沒再發求救信號，像在等他們。
“走吧。”林野推著護理艙往外走，數據盒的藍光在前面亮著，像顆引路的星。他知道守護生物不好對付，凱恩的士兵可能隨時反水，擬態生物說不定還會來搗亂——但至少現在，他們有了共同的目標，有了通往遺忘星的坐標，有了彼此都沒說出口的“信”。
通道口的苔蘚突然往兩邊退，露出片開闊的平原。平原上的發光植物正往中間聚，像在指路，草葉上的星塵被風吹得輕輕抖，像在鼓掌。林野回頭看了眼通道壁上的標語——“文明的回聲，在此存檔”，突然覺得那些字不再沉重，倒像句提醒：別讓自己的文明，也只留下回聲。
凱恩已經帶著士兵往“海格力斯號”的方向走了。伊芙站在平原上等他，銀鏈在風里飄，像條小小的光帶。林野推著護理艙走過去，母親在艙里輕聲說：“往前看，小野。”
往前看。林野抬頭，淡紫色的天空上，星塵正往遺忘星的方向飄，像條亮閃閃的路。他知道路不好走，但至少這次，身邊的人不再是敵人，手里的數據盒亮著，護理艙里的母親醒著，連風里都帶著點希望的暖。
數據盒的藍光突然跳了跳，“零”的聲音又響起來，很輕，卻很清晰：“遺忘星的守護生物，已經醒了。”
林野握緊了手里的刀。伊芙往他身邊靠了靠，凱恩在遠處回頭，揮了揮手。風裹著星塵吹過來，帶著檔案館的塵埃味，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人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