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薛雨婕派陸豐前往荊州，你覺得是為了什么？”冷千落出聲問道。
端過茶盞輕啄，嘴角勾起一絲淡淡弧度，心中是那了然于胸的泰然。
“你想說什么？”
冷千落指尖摩挲著微涼的杯壁，目光落在窗外飄落的樹葉之上，慢悠悠開口“當年荊州只發生了一件事，那就是薛府滅門。”
聞言，月離昭珩眉頭一皺“這件事確實蹊蹺，當初薛雨婕前腳剛回宮，后腳薛家就被滅門，她說是因為自己有皇家庇佑，就是可憐自己沒了親人，后來我派暗衛調查過，可惜燒的太過干凈，一無所獲，沒有留下一絲線索。”
冷千落抬眼看向對方，眉梢微皺“恰恰相反，正是因為燒的太過干凈，所以才有問題。”
“哦，你的意思是說，荊州還留有我們想要的答案。”
冷千落指尖在案上輕輕一點，目光銳利如鋒：“燒得干凈，本身就是最大的線索，尋常仇家泄憤，怎會連墻角磚縫里的灰都掃得一干二凈？除非是有人故意抹去痕跡，不想讓人查到薛家滅門背后隱藏的原因。”
她端起茶盞，熱氣模糊了眼底的情緒：“薛雨婕前腳離開，后腳薛家立刻出事，時間掐得太準，像極了有人在替她‘斬草除根’——既讓她以‘孤女’身份博取同情，又斷絕了她與過去的所有牽連。而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宮里的勢力，便是對荊州地界了如指掌的人。”
“荊州……”月離昭珩指尖敲擊著桌面，若有所思。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冷千落放下茶盞，聲音陡然轉冷。
“我已下令讓千機閣徹查，等候佳音即可。”
“不過，還有一事？”
“何事？”
“殿下你打算何時告訴昭昭皇后娘娘的事？”
提及母親，那是他月離昭珩一輩子的遺憾與悲痛，還有昭昭，他從小疼之愛之的昭昭。
“還沒有想好，在等等吧。”
冷千落看著他指尖攥緊的茶盞，指節泛白，杯沿的熱氣在他眼前凝成白霧，像極了那些被時光蒙住的往事。
“瞞不住的，我有自覺昭昭或許已經猜到了。”
（畢竟她回家，她的母后不可能不來）
月離昭珩抬眼，眼底翻涌的痛楚幾乎要溢出來。
不是不愿意，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如果，可惜沒有如果不是嗎。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她沒在話語，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有些路，總得他自己想明白，有些真相，也總得有人有勇氣遞到昭昭面前。風起云涌，足夠吹到月詔國城根下了。
碧藍褪去，黑夜襲來，天空一片黑幕，連帶著周遭的樹影都失了生氣，雨，毫無征兆的來了。
起初只是細如牛毛的雨絲，沾在窗紙上，洇出一片又一片淺灰的痕，后來漸漸密了，風裹著雨珠砸在檐角，發出沉悶的響，像鈍器敲在心上。
落了一地的殘綠，混著泥水積在樹根下，像淌不完的淚。
雨勢漸大，豆大的雨珠砸在廊檐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屋檐下月離昭珩的袖口。
他抬手抹了把臉，想擦掉臉上的雨水，卻蹭得眼眶更紅——不知何時，眼淚已經混在雨里，順著臉頰往下淌，涼的雨，熱的淚，在下巴尖匯成一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漬。
“母后，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告訴昭昭你已經不在了，該怎么告訴她你沒有等到她回宮。”雨絲斜斜地打在他的側臉，混著淚水流進唇角，又咸又澀。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雨幕喃喃自語，聲音被風雨揉得破碎。
廊下的宮燈在風里劇烈搖晃，光影忽明忽暗，映著他蒼白的臉。
“昭昭那么盼著回來，我該怎么跟她說這個消息啊……”
雨聲更急了，像是在應和他的哽咽。遠處的雷聲滾過天際，他猛地捂住嘴，壓抑的嗚咽還是從指縫間漏了出來，混在嘩嘩的雨里，聽得人心頭發緊。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哥哥，你怎么站在這里呀？”輕靈的聲音與身后響起。
迅速擦掉眼淚，調整心態，春風俊雅的模樣，恢復如常，溫柔寵溺的笑容掛上嘴角，回身望去。
身后的月離華撐著一把油紙傘，裙擺沾了些泥點，顯然是跑著過來的，她歪著頭看他，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看你跑得，剛才外面回來嗎，外面還下著雨呢。”
月離華眨了眨眼，把傘往他那邊傾斜了大半，自己半邊肩膀都露在雨里：“嗯！聽玄璣姐姐說你在這兒，就趕緊跑來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油紙包，“給你帶了剛出爐的桂花糕，還熱著呢，快嘗嘗？”
他望著她被雨打濕的發梢，喉結動了動，抬手扶上她的頭頂，溫溫的，帶著雨氣。“下雨不知道慢點，都淋濕了，會著涼的，回頭我讓下人熬些姜湯，記得喝，去去風寒。”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暖。
昭華笑意盈盈，眼睛彎成了月牙“嗯，我知道了哥哥，那哥哥你陪我一起喝，你也站在這里吹了好久的風了。”
“嗯。”
忽地，昭華臉上的笑容消失，直愣愣的望著他。
“哥哥，你是不是剛剛哭過呀？”不然眼睛怎么紅紅的。
他猛地一頓，喉結滾動半晌，半晌才啞著嗓子開口：“沒有啊，許是雨水濺到眼睛里了。”
心細如她，怎會看不出來。
不對，一定有事，到底是什么事，能讓哥哥這么傷心又不敢與我明言。
“真沒事，昭昭別胡思亂想了，時辰不早了，夜里涼，趕緊回去休息吧。”
昭華卻不動，只是定定地望著他，方才還亮如星子的眼睛蒙上了層薄霧：“哥哥若不說，我今夜便守在這里。”她抬手，輕輕拂去他肩頭未干的雨珠，指尖帶著微涼的濕意，“自小我就知道，哥哥不善說謊，可方才這句話，連風都聽出是假的。”
他別過臉，望著雨幕里搖曳的燈籠，聲音澀得像被水泡過：“昭昭，有些事……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是關于母后嗎？”昭華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
他猛地回頭，眼底的震驚幾乎要將她淹沒。
昭華咬著唇，指節攥得發白，眼眸之中漸漸蒙上水霧“哥哥，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你，你說什么？”
“哥哥，母后的死，我一直都知道的因為當時我就在那里，我見到母后最后一面。”
雨聲驟然變得刺耳，他望著她泛紅的眼眶，那些被強行壓下的痛楚如決堤的洪水般涌上來。
原來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在等他一個坦白。
他蹲下身，輕輕擦去她的眼淚，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昭昭，對不起……”
三個字剛出口，昭華卻忽然笑了，淚水中帶著釋然：“哥哥，不要說這三個字，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昭昭”她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濕冷的雨氣傳過來，“從小到大，哥哥都是最疼愛昭昭的。”
廊下的雨還在下，卻仿佛不再那么涼了。
他望著眼前這個明明還帶著稚氣，卻努力挺直脊背的小姑娘，終于明白，有些守護，從來不是把她護在羽翼下，而是陪她一起，直面那些藏不住的風雨。
“我們的昭昭，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