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造夢組”的工作室，成了林梔除宿舍外待得最久的地方。自那晚琴房的震撼與夜雨中的共傘后，項目進度像是被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尤其是林梔負責的視覺部分。星河爆發(fā)的關鍵幀草圖獲得了江嶼的高度認可，陳墨那邊也迅速將其轉化為流暢震撼的動畫效果，配合著江嶼不斷完善的高潮旋律，每一次預覽都讓三人心潮澎湃。

合作的節(jié)奏愈發(fā)緊密。為了趕在校慶前完成所有細節(jié)打磨和合成測試，熬夜成了家常便飯。工作室的燈光常常亮到深夜，空氣中彌漫著咖啡的香氣、鉛筆摩擦紙面的沙沙聲、鍵盤敲擊的噠噠聲，以及江嶼戴著耳機反復調試音軌時偶爾泄露出的、令人心弦顫動的旋律片段。

林梔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習慣江嶼的存在。習慣他工作時專注的側影，習慣他簡潔精準的指令，習慣他偶爾遞過來一杯溫度剛好的熱咖啡（他總是能精準地在她感到疲憊或手涼時遞上），甚至習慣了他身上那清冽的皂角香在狹小空間里若有似無的縈繞。

她的速寫本里，關于他的“偷畫”也越來越多。不再是單一的側影，而是他皺眉思考時額前的紋路，他喝咖啡時喉結滾動的線條，他調試音軌時無意識敲擊桌面的修長指節(jié)……每一筆都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日漸加深的眷戀。

蘇曉蔓敏銳地察覺到了好友的變化。

“嘖嘖嘖，林小梔同學，”趁著一次只有兩人在宿舍的機會，蘇曉蔓賊兮兮地湊過來，指著林梔攤在桌上、忘記合起的速寫本里某張江嶼的鉛筆小像，“你這‘素材收集’的頻率有點高啊？老實交代，是不是對我們江學長芳心暗許啦？”

林梔的臉瞬間紅透，手忙腳亂地合上本子：“曉蔓！別瞎說！我……我就是練習人物動態(tài)！”

“練習人物動態(tài)？”蘇曉蔓拖長了調子，一臉“我信你才怪”的表情，“那你臉紅什么？耳朵根都紅透了！而且，”她壓低聲音，帶著點小得意，“我可是聽說，江學長最近對你很不一般哦！又是琴房開小灶，又是夜半送美人，還天天咖啡投喂！這待遇，連陳墨那小子都酸溜溜地說嶼哥偏心呢！”

林梔的心跳因為蘇曉蔓的話而亂了一拍，但嘴上依然倔強：“那是……那是因為項目需要！學長只是對工作負責……”

“負責到天天給你帶咖啡？負責到怕你淋雨？”蘇曉蔓翻了個白眼，“林小梔，你就嘴硬吧！我看江學長那外冷內熱的勁兒，八成對你也……嘿嘿。”

“不可能！”林梔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急切和一絲慌亂，“學長他……他對誰都那樣！而且……”她想起電臺里嶼聲解讀《傘下·無聲》時那溫柔又精準的話語，想起他對“梔下”畫作的欣賞，心頭涌上一股復雜的酸澀，“而且他……他可能有喜歡的人了。”

“哈？”蘇曉蔓愣住了，“誰？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嶼聲’在電臺里解讀我的畫那次，他說那種‘守護’很動人……后來他解讀另一幅‘理想型’的畫時，語氣好像……特別不一樣。”林梔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不確定的迷茫，“感覺他好像……心有所屬了。”

“哎呀！那都是聽眾瞎猜的！”蘇曉蔓不以為然，“解讀畫作帶點個人感情很正常嘛！再說，你怎么知道那個‘理想型’畫的不是你？說不定嶼聲大大解讀的時候，腦子里想的就是你呢！”

“怎么可能！”林梔被蘇曉蔓的腦洞驚得連連搖頭，心里卻因為那句“說不定想的就是你”而泛起一絲隱秘的、連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漣漪。

這天下午，項目組需要測試一段新加入的環(huán)境音效與動態(tài)背景的同步性。江嶼負責音效觸發(fā)，林梔和陳墨盯著屏幕效果。一段復雜的測試后，陳墨撓著頭：“嶼哥，3分17秒那個雨聲漸強的效果，好像和畫面里雨滴落下的頻率對不上啊？聽著有點延遲。”

江嶼皺眉，調出音軌仔細查看：“參數(shù)設置沒問題。可能是渲染引擎的問題。陳墨，你去機房服務器那邊看看實時渲染日志，排查一下卡頓點。”

“得令！”陳墨抓起外套就跑了出去。

工作室里只剩下林梔和江嶼。氣氛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電腦主機運行的微弱嗡鳴。林梔有些不自在地整理著桌上的草稿，眼角的余光卻忍不住瞟向坐在斜對面的江嶼。他正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似乎在重新調整某個音效的時間軸。

就在這時，工作室的門被推開，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

“喲！嶼哥！忙著呢？找你半天了！”

林梔抬頭，是陳硯。江嶼籃球隊的隊友，那個陽光健氣的計算機系學長。他抱著個籃球，額頭上還帶著運動后的薄汗，大大咧咧地走進來，顯然和江嶼很熟稔。

“嗯。”江嶼頭也沒抬，手指依舊在鍵盤上跳躍。

“晚上老地方，擼串去？慶祝你項目快完工，順便……”陳硯擠眉弄眼，湊到江嶼身邊，壓低了聲音，但林梔離得不遠，還是隱約聽到了幾個詞，“……幫你參謀參謀……那個……蘇曉蔓的室友……”

林梔的心猛地一沉！蘇曉蔓的室友……那不就是……自己嗎？參謀？參謀什么？

她立刻低下頭，假裝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面前空白的速寫本紙頁，耳朵卻豎得高高的。

江嶼敲擊鍵盤的手指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煩，終于抬起頭看了陳硯一眼，語氣帶著點警告的意味：“陳硯，別瞎摻和。”

“哎呀，嶼哥，這怎么能叫瞎摻和呢？”陳硯完全沒察覺林梔的存在，或者根本沒在意，聲音又稍微大了點，“兄弟我這不是關心你嘛！你看你，天天泡在工作室，跟人家林梔學妹朝夕相處的，近水樓臺啊！多好的機會！那姑娘文文靜靜的，畫畫又好，多適合你！你總不能老這么悶著吧？喜歡就……”

“夠了！”江嶼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打斷了陳硯的話。他合上電腦屏幕，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站起身，周身散發(fā)出一種迫人的低氣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項目還沒結束，別在這添亂。”

陳硯被江嶼突如其來的冷厲嚇了一跳，也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多了，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行行行，嶼哥別生氣嘛！我這不是……替你著急嘛！好好好，我不說了！我走！擼串改天！”他抱著籃球，有點尷尬地溜走了。

工作室里恢復了死寂。

林梔低著頭，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又迅速褪去，變得一片冰涼。指尖因為用力攥著鉛筆而微微發(fā)白。

陳硯的話，像冰冷的錐子，一字一句鑿在她的心上。

“近水樓臺”……

“多好的機會”……

“喜歡就……”（后面雖然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而江嶼的反應呢？他沒有反駁陳硯關于“喜歡”的臆測，只是用冰冷的語氣和態(tài)度制止了陳硯的“瞎摻和”和“添亂”。

他生氣了。但不是因為陳硯誤會了什么，而是因為陳硯的“多管閑事”打擾了他的工作？

原來……在他眼里，和自己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默契合作、甚至那些她以為帶著特殊意味的關心（咖啡、撐傘）……都只是“工作”的一部分？是“近水樓臺”的便利？是“機會”？是……可以被兄弟拿來調侃、而他覺得是“添亂”的存在？

她之前那些隱秘的歡喜、那些加速的心跳、那些速寫本里偷偷藏起的眷戀……此刻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笑話，嘲笑著她的自作多情。

鼻子猛地一酸，視線瞬間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那丟人的哽咽溢出來。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難堪像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

江嶼似乎終于意識到工作室里還有另一個人。他轉過身，看向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的林梔。

“林梔？”他叫了一聲，聲音似乎還帶著剛才未散的冷硬余韻。

林梔沒有抬頭，也沒有回應。她只是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倒了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我去下洗手間！”她幾乎是倉惶地丟下這句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看也沒看江嶼一眼，低著頭飛快地沖出了工作室，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追趕。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

江嶼站在原地，看著那扇還在輕微晃動的門，眉頭深深蹙起。剛才陳硯的話……她聽到了多少？她……誤會了？

他回想起她沖出去時那蒼白的側臉和微微發(fā)紅的眼角，心頭莫名地掠過一絲煩躁。他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只有“J”字母的頭像，手指懸在輸入框上，卻不知道該發(fā)些什么解釋。

解釋？解釋什么？說他并不覺得陳硯是在“添亂”？說他對她……？

江嶼煩躁地按滅了手機屏幕。他向來習慣用行動而不是語言。剛才呵斥陳硯，只是單純覺得在項目攻堅期談論這些私事不合時宜，而且……他不想林梔被這種無聊的調侃困擾。但他沒想到，他的態(tài)度和話語，落在她耳中，會變成另一種完全相反的解讀。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漸漸沉落的夕陽。工作室里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像梔子花一樣清甜的氣息。他想起她低頭畫畫時專注的側臉，想起她在琴房被音樂震撼時亮得驚人的眼睛，想起雨夜里她小心翼翼靠在自己身邊時那細微的緊張……那些畫面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煩躁感并未消散，反而沉淀為一種更深沉、更陌生的情緒，帶著一絲……無措。他習慣了掌控節(jié)奏，無論是音樂還是項目，但此刻，面對林梔可能的誤會和逃離，他第一次感到有些束手無策。

這時，陳墨推門進來，一臉興奮：“嶼哥！日志查到了！果然是渲染節(jié)點的一個小BUG！已經搞定了！咦？林梔學妹呢？”

江嶼轉過身，臉上已恢復了慣常的平靜無波，只是眼底深處還殘留著一絲未化的冷意。“她有事，先走了。”他聲音平淡，“BUG解決了就繼續(xù)測試。時間不多了。”

“哦哦，好！”陳墨沒察覺到異樣，立刻坐到電腦前。

江嶼也重新坐回位置，打開電腦，調出音軌。屏幕上的音符和波形圖依舊清晰，但他的心思，卻第一次無法完全集中在這些精確的符號上。工作室里似乎還殘留著林梔倉惶逃離的氣息，和她最后那句帶著顫音的“去洗手間”。

一種無聲的冰點，在原本日漸升溫的合作氛圍中，悄然蔓延開來。而心湖深處被驟然攪亂的漣漪，卻不知何時才能恢復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