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秋離開云霧山時，特意用七葉蓮的靈氣改變了容貌。他在長安城最熱鬧的朱雀大街開了間“回春堂“，每日只收三個病人，藥費隨意，卻總能在傍晚收到山民悄悄放下的野果。

“老先生，您這藥引子可真奇怪。“打雜的少年阿滿舉著曬干的桂花糕，“治失眠要摻進夢里見過的花，治心病得用陌生人的眼淚...“

陳硯秋笑著往藥柜里塞黃芪：“這是《百草經》第三十七章，以情入藥。“他指尖撫過泛黃的書頁，那里還留著周明當年的批注：“情到深處自成藥引。“

第一個月，回春堂來了位錦衣公子。他捧著藥碗猶豫再三：“老先生，這藥...真能讓我忘記殺父之仇？“

陳硯秋往藥湯里撒了把合歡花：“仇恨是最烈的毒藥，喝下去的人先被自己毒死。“他突然握住公子的手腕，用針灸引出一滴黑血，“你看，仇恨已經在你血脈里生根了。“

公子盯著那滴黑血，突然痛哭流涕：“我殺了仇人全家，可...可他們的孩子才三歲...“

陳硯秋將七葉蓮的種子放入他掌心：“去城外的孤兒院當三年雜役吧，等種子開花時，你就知道該怎么解這蠱了。“

三個月后，公子抱著開花的七葉蓮回來，身后跟著一群流鼻涕的孩子。陳硯秋在他們的笑聲里聽見了周明的聲音，當年那個蹲在藥圃邊的少年，也曾這樣單純地笑過。

深秋的雨夜，回春堂來了位渾身濕透的老婦人。她懷里抱著具女尸，發絲間纏著水草：“先生，能讓我女兒復活嗎？“

陳硯秋摸了摸女尸的脈搏，發現她中了西域奇毒“忘川水“。這種毒會讓人忘記所有痛苦記憶，卻也會在七日之后化作血水。

“您女兒是自愿服毒的。“陳硯秋指著女尸緊攥的衣角，那里繡著半朵七葉蓮，“她想忘記被夫家虐待的過往。“

老婦人突然尖叫著撲向陳硯秋：“騙子！我給了錢的！“她的指甲縫里滲著黑血，“只要能讓她活過來，我什么都愿意做！“

陳硯秋輕輕接住她，用銀針封住她的啞穴：“您可知，您女兒在服毒前，把全部積蓄都捐給了善堂？“他翻開女尸的手掌，掌心里刻著“來生要學醫“。

老婦人突然癱坐在地，淚水混著雨水沖刷著青磚。陳硯秋將女尸放進棺木，棺底鋪滿了忘憂草：“有些人活著是痛苦，有些人死去是解脫。“

除夕之夜，回春堂來了位蒙面的錦衣大人。他解下腰間玉佩，正是當年陳硯秋埋在藥圃的那半塊：“先生，我是當今太子。“

陳硯秋往藥湯里加了三錢黃連：“太子深夜求醫，是心病還是身病？“

太子突然扯下蒙面巾，露出半邊潰爛的臉：“三年前微服私訪，被刺客潑了腐骨散。“他的聲音帶著自嘲，“您猜怎么著？刺客竟是我最信任的侍衛，他說我大興土木，害死了他全家。“

陳硯秋用七葉蓮的汁液敷在潰爛處：“您可知，這三年來，您的'大興土木'讓多少流民有了棲身之所？“他將《百草經》翻開到最后一頁，“善惡如藥，相生相克。“

太子盯著書頁上的“以身為藥“四字，突然跪在地上：“先生，教我如何當一個好皇帝。“

陳硯秋搖頭：“我只會采藥制藥。“他指著窗外的萬家燈火，“真正的治國之道，在那些為孩子攢錢買糖的母親手里，在那些冒雪送炭的鄰居心里。“

三年后，陳硯秋在回春堂的地窖里發現了驚人秘密。暗格里堆滿了賬本，記錄著三十年來所有病人的隱情：被丈夫虐待的繡娘、被迫殺人的劍客、甚至當今皇后的不孕之癥。

“師父，這些賬本...“阿滿的聲音在發抖。

“這是人性的百子柜。“陳硯秋撫摸著泛黃的紙頁，“每味藥都有兩面，就像每個人都有善惡兩面。“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的血沫里摻雜著七葉蓮的花瓣。

阿滿驚慌失措地扶住他：“師父！您怎么了？“

陳硯秋笑著搖頭：“我的時間到了。“他將《百草經》放在石桌上，書頁間夾著太子的玉佩，“記住，真正的醫者不僅要治身，更要治心。“

陳硯秋消失在晨光中時，回春堂的藥柜突然無風自動。阿滿看見每味藥材的標簽都在變化：“人參“變成了“善意“，“黃連“變成了“苦難“，“七葉蓮“則化作“人心“。

十年后，阿滿帶著弟子們重建回春堂。他在舊址挖出塊石碑，上面刻著陳硯秋的字跡：“我曾以身為藥爐，后來明白，人間煙火才是最偉大的丹藥。“

山風拂過，檐角的銅鈴又響了。這次的聲音里帶著歷經滄桑的通透，像是在說，這人間縱有疾苦，卻總有生生不息的希望。就像這藥香，繞著山，也繞著人心，歲歲年年，從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