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天色尚未透亮，蘇日娜就被納蘭容若輕輕搖醒。
“快起來，皇上召見。“他手里舉著盞羊角宮燈，暖黃的光映在臉上，襯得眉目如畫。
蘇日娜揉著眼睛坐起身，發(fā)現(xiàn)枕邊人已經(jīng)穿戴整齊，一身靛青色行裝，腰間配著御賜的寶劍。
“這么早？“她聲音還帶著睡意，“出什么事了？“
納蘭容若取來一件藕荷色騎裝：“皇上昨夜突發(fā)奇想，要去湖廣微服私訪。命我們夫婦隨行。“
蘇日娜頓時睡意全無。自從大婚以來，她還沒離開過京城。湖廣！那該有多少新奇玩意兒？聽說武昌魚鮮美無比，洞庭湖的蓮子清甜可口...
“別發(fā)呆。“納蘭容若幫她系好腰帶，“皇上特意交代，要你扮作商賈之女，我叫小翠給你準備了幾套民間服飾。“
一刻鐘后，兩人匆匆趕到乾清宮。康熙已經(jīng)換了一身藏藍綢緞長衫，頭戴瓜皮小帽，活像個富家員外。見他們來了，笑著招手：“快來，看看朕這身裝扮如何？“
蘇日娜繞著皇阿瑪轉(zhuǎn)了一圈，噗嗤笑了：“像極了天橋賣古董的趙掌柜！“
李德全嚇得直咳嗽，康熙卻不以為忤，反而哈哈大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說著遞給她一個包袱，“你的行頭，快去換上。“
包袱里是一套鵝黃色對襟襦裙，配著繡花比甲和素白羅帕。蘇日娜穿戴整齊出來，康熙眼前一亮：“好個俊俏的小娘子！容若，你可要看緊了，別讓登徒子拐了去。“
納蘭容若笑著拱手：“皇上放心，臣省得。“
一行人輕裝簡從，從西華門悄悄離宮。馬車早已備好，外表樸素無華，內(nèi)里卻鋪著軟墊，暗格中備著藥物、銀兩等物。隨行除了李德全和四名大內(nèi)高手扮作仆從外，還有太醫(yī)孫之鼎假稱賬房先生。
“咱們先去保定，然后走水路南下。“康熙展開地圖，“朕聽說湖廣總督李維杰在江堤修筑上頗有建樹，正好親眼瞧瞧。“
蘇日娜注意到皇阿瑪說這話時，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她悄悄捅了捅納蘭容若，后者微微搖頭——朝政之事，不便多言。
......
七日后，船至武昌碼頭。時值盛夏，烈日當空。康熙搖著折扇，與扮作管家的李德全走在前面；蘇日娜挽著納蘭容若的手臂，活像一對出門游玩的年輕夫妻。
“糖葫蘆——“小販的吆喝聲傳入耳中，蘇日娜眼睛一亮。納蘭容若會意，掏出銅錢買了兩串，遞給她一串，另一串遞給...康熙。
“老爺嘗嘗？“他忍著笑問。
康熙瞪他一眼，卻接過來咬了一口：“嗯，比京城的酸些。“
正說著，前方突然傳來喧嘩聲。一個衣衫襤褸的老漢被幾個衙役推搡著趕出衙門，懷里緊緊抱著一卷發(fā)黃的紙。
“求青天大老爺開恩啊！“老漢跪地哭喊，“小的實在交不出那么多稅...“
“滾遠點！“為首的衙役一腳踹過去，“李大人有令，抗稅者一律收監(jiān)！“
納蘭容若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踉蹌的老漢。蘇日娜趁機撿起掉落的紙張——竟是地契！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永業(yè)田“三個字。
康熙面色一沉。永業(yè)田是太祖時定下的免稅田，怎會要求繳稅？
“這位差爺，“納蘭容若上前拱手，“不知這位老丈欠了多少稅銀？“
衙役斜眼打量他：“關你屁事！看你們外鄉(xiāng)來的，別多管閑事！“
李德全趕緊上前打圓場，暗中塞了塊碎銀。那衙役掂了掂分量，這才道：“每畝一兩銀子，這老東西有十畝永業(yè)田，該交十兩。“
“十兩？！“蘇日娜驚呼。這簡直是明搶！
康熙使了個眼色，納蘭容若會意，取出一錠銀子：“差爺行個方便，這錢我們替老丈交了。“
老漢千恩萬謝，非要請他們?nèi)ゼ依锍燥垺Ｂ飞希滴跖郧脗葥簦@才知道所謂的“李大人新政“——永業(yè)田每畝征稅一兩，商稅加三成，連婚喪嫁娶都要交“喜錢““喪錢“。
“聽說收上來的銀子，三成送到京城，七成留在湖廣修什么'德政碑'...“老漢壓低聲音，“前兒個王秀才說了句'苛政猛于虎'，第二天就失蹤了。“
康熙手中的折扇“咔“地一聲折斷。
......
當晚，客棧里。康熙伏案疾書，將所見所聞詳細記錄。蘇日娜和納蘭容若在一旁整理今日暗訪得來的線索。
“這個李維杰，簡直無法無天！“蘇日娜氣得拍桌，“皇阿瑪，咱們明日就去衙門亮明身份，拿了他！“
康熙搖頭：“不急。這些只是片面之詞，朕要親眼看看他修的江堤。“
岳州城的清晨籠罩在薄霧中，洞庭湖面泛著細碎的銀光。蘇日娜推開客棧雕花木窗，深吸一口帶著水腥味的空氣，遠處漁船的影子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比京城潮濕多了。“納蘭容若從身后為她披上外衫，“當心著涼。“
蘇日娜順勢靠在他肩上：“聽說洞庭銀魚鮮美無比，咱們?nèi)ゴa頭看看？“
兩人正要出門，李德全匆匆趕來：“老爺吩咐，今日要去查看岳州糧倉，請駙馬爺同往。“他壓低聲音，“昨夜收到密報，岳州的常平倉可能有問題。“
納蘭容若眉頭一皺。常平倉是備荒糧倉，若有閃失，災年必定餓殍遍野。
“你去吧。“蘇日娜捏捏他的手，“我去集市逛逛，順便打聽些消息。“
......
岳州集市熱鬧非凡。蘇日娜帶著小翠，在人群中穿梭。她買了幾條銀魚干，又挑了支雕工精細的木簪，忽然聽見兩個商販在閑聊。
“...聽說昨晚又抓了幾個鬧事的。“
“噓，小點聲！那些都是反對'改稻為桑'的農(nóng)戶...“
蘇日娜豎起耳朵。“改稻為桑“？這不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嗎？江南魚米之鄉(xiāng)，豈能為了絲綢之利毀了糧田？
她裝作挑選綢緞，湊近那商販：“這位大哥，我剛從武昌來，聽說岳州的絲綢特別便宜？“
商販見是個貌美的小娘子，話匣子立刻打開了：“姑娘有所不知，自從李大人...哦不，新來的劉知府推行'改稻為桑'，絲綢是多了，可糧價翻了三倍！上個月還有餓死人的...“
正說著，集市突然騷動起來。一隊衙役押著幾個戴枷鎖的農(nóng)夫經(jīng)過，為首的差役高聲宣布：“這幾個刁民擅毀桑田，按律發(fā)配邊疆！“
農(nóng)夫中一個青年突然大喊：“我們祖祖輩輩種稻子活得好好的，憑什么逼我們改種桑樹？！“話音未落，就被差役一棍打倒在地。
蘇日娜攥緊了拳頭。小翠連忙拉住她：“小姐別沖動...“
她深吸一口氣，掏出碎銀遞給商販：“多謝大哥指點。“轉(zhuǎn)身拉著小翠快步離開。
......
糧倉那邊，康熙和納蘭容若發(fā)現(xiàn)了更大的問題。本該堆滿糧食的常平倉，竟有一半是沙土充數(shù)的假糧包！
“好個劉知府！“康熙冷笑，“李維杰倒臺，他倒學會另辟蹊徑了。“
納蘭容若翻開賬冊：“賬面做得天衣無縫，若非親眼所見...“
“去知府衙門。“康熙拂袖而去。
......
日落時分，蘇日娜在客棧等得心焦，終于看到納蘭容若沉著臉回來。
“怎么樣？“
“劉知府下獄了。“納蘭容若倒了杯茶一飲而盡，“你猜我們在衙門后堂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屋子準備運往京城的金銀珠寶！還有...“他壓低聲音，“寫給索額圖余黨的密信。“
蘇日娜倒吸一口涼氣：“他們還想卷土重來？“
“樹倒猢猻散罷了。“納蘭容若握住她的手，“皇上下令，即刻開倉放糧，平抑糧價。至于'改稻為桑'的政令，全部廢除。“
正說著，康熙推門而入，臉上帶著罕見的疲憊：“柔嘉，明日陪朕去趟君山。“
......
君山島如一顆青螺浮在洞庭湖上。小船靠岸時，夕陽將湖水染成金紅色。康熙獨自走在前面，蘇日娜和納蘭容若默默跟隨。
“知道朕為何要來這兒嗎？“康熙突然問。
蘇日娜搖頭。
“相傳舜帝南巡，崩于蒼梧之野。他的兩個妃子娥皇、女英淚灑青竹，成了這君山斑竹。“康熙輕撫一株紫斑湘妃竹，“帝王巡狩，不是游山玩水，是要知道百姓疾苦啊。“
蘇日娜若有所思：“所以皇阿瑪特意走這一趟...“
“回京后，朕要整頓吏治。“康熙目光灼灼，“柔嘉，容若，你們可愿助朕？“
納蘭容若鄭重跪下：“臣萬死不辭。“
蘇日娜也行了大禮：“兒臣定當盡心竭力。“
康熙扶起他們，笑道：“好了，公務說完，該嘗嘗這君山銀針了。聽說用洞庭湖水沖泡，別有一番風味。“
茶香裊裊中，湖面上一輪紅日漸漸西沉。蘇日娜望著父親和丈夫的側臉，心中一片澄明——這江山社稷，終究要靠明君賢臣共同守護。而她，很榮幸能成為其中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