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舊英魂

第一世：青鋒辭

江南的雨總帶著纏綿的濕意，打在青石板路上濺起細碎水花。沈硯之撐著油紙傘站在橋頭，望著巷口那抹紅衣越來越近，硯臺里的墨都要涼透了。

“阿珩，今日又練劍了？“他溫聲問道，目光落在她沾著泥點的靴底。

蘇珩甩了甩腰間的長劍，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圈：“嗯，師父說下月要去北邊。“她抬手撥了撥額前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等我回來，帶你去看塞北的雪。“

沈硯之低頭笑了，筆尖在宣紙上暈開一點墨：“好，我在書齋等你，把《北疆志》抄完給你當路引?！?

那時的桃花開得正好，蘇珩的紅衣映著粉白花瓣，像一團躍動的火焰。她是江湖人稱“紅衣客“的俠女，身負護送密信的重任；他是寒窗苦讀的書生，案頭只有圣賢書和對她的牽掛。她總說等完成這樁事就退隱，陪他看遍江南春色；他總說等金榜題名就娶她，讓她不必再舞刀弄劍。

可江湖路遠，責任難辭。蘇珩走的那天，沈硯之送她到渡口，將親手縫制的香囊塞在她手心：“里面是曬干的桃花，想家了就看看?！八龥]回頭，怕淚水模糊了前路，只揮了揮手，紅衣消失在煙波浩渺中。

三年后，蘇珩帶著一身風霜歸來，密信已安全送達，肩上的重擔落了地。她揣著磨得發亮的香囊，興沖沖地跑向書齋，卻見門口掛著紅燈籠，窗紙上映著一家三口的剪影。

沈硯之正哄著懷里的孩童，妻子端著熱茶從里屋走出，眉眼溫柔。他抬頭看見門口的紅衣，手中的撥浪鼓“咚“地掉在地上，眼里的震驚慢慢化作愧疚。

“阿珩......你回來了?！八曇舾蓾?。

蘇珩看著他鬢邊新增的白發，看著那陌生的婦人，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發酸：“路過此地，討碗水喝。“

她沒喝那碗水，轉身走進江南的雨里。紅衣被雨水浸透，沉重得像壓在心頭的債。香囊還在懷里，只是里面的桃花早已成了灰。

第二世：明月隔

大胤朝的宮殿燈火通明，使臣團的隊伍在丹墀下整齊列隊。林晏之站在文官隊列里，目光不經意掃過御座旁的珠簾，瞬間定住了腳步。

珠簾后坐著位異邦公主，膚如凝脂，眼若琉璃，身上的孔雀藍紗裙隨著呼吸輕輕晃動。那是西域樓蘭的公主阿依慕，作為和親使者來到大胤。四目相對的剎那，林晏之感覺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前世的記憶在腦海中翻涌。

宴席上，阿依慕彈奏著胡笳，目光卻越過眾人落在林晏之身上。他是大胤有名的青年才俊，官至禮部侍郎，前途無量；她是身負家國重任的公主，一舉一動都關乎兩國邦交。席間的歌舞再盛，也蓋不住兩人之間無聲的凝望。

林晏之開始頻繁出入驛館，借口商議和親禮儀，只為能多看她一眼。阿依慕會偷偷給他帶西域的葡萄干，用生硬的漢話問他長安的雪是不是比樓蘭的沙溫柔。他們在月光下散步，她說樓蘭的星星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摘到；他說長安的春天很長，能陪她看遍繁花。

可身份是無形的墻?；实垡褳榘⒁滥竭x定了駙馬，是手握兵權的靖王。林晏之收到賜婚圣旨的那天，在驛館外站了整夜。阿依慕推開窗，看著他熟悉的背影，將親手繡的荷包扔了下去。

荷包里裝著樓蘭的沙，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漢字：“長安的月，照過樓蘭的沙。“

和親隊伍出發那天，林晏之站在城樓上，看著阿依慕的車輦越來越遠。風吹起他的衣袍，荷包在腰間輕輕晃動，里面的沙粒硌得他心口發疼。他知道，這一世，他們終究是錯過了。

第三世：風塵散

揚州城的秦淮河畔，夜夜笙歌。翠云樓里，蘇晚卿正撥著琵琶，一曲《春江花月夜》聽得滿堂喝彩。她是樓里的頭牌歌女，賣藝不賣身，多少富家公子擲千金，只求與她共度一夜，都被她婉言謝絕。

直到那天，張元寶闖了進來。他是本地地主家的傻兒子，人不傻，只是性子單純，花錢大手大腳。他一進門就指著蘇晚卿：“我要聽她唱歌，多少錢都給！“

眾人都笑他癡傻，蘇晚卿卻看著他眼里的光，莫名覺得熟悉。她彈了一曲，張元寶聽得入迷，此后天天來捧場，送的珠寶首飾堆成了山，卻從不多問一句，只是安靜地聽她唱歌。

日子久了，兩人漸漸熟悉。張元寶會帶她去逛廟會，給她買糖人；蘇晚卿會教他寫字，給他唱自己編的小調。他不嫌棄她的出身，她不在意他的憨直。青年時光里，他們像尋常情侶般，在秦淮河畔看日出日落，在小院里種花賞月。

張元寶的爹娘急著讓他成親，給他說了門當戶對的親事。他抵死不從，跪在爹娘面前：“我只要晚卿！“可終究抵不過家族壓力，他還是娶了地主家的女兒。

婚后，他依舊常去翠云樓，只是蘇晚卿不再見他。她遣人送去他送的所有珠寶，只留下那支他親手雕的木簪。張元寶在樓下站了三天三夜，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多年后，蘇晚卿離開了翠云樓，在城郊買了個小院，種著他喜歡的牡丹。張元寶成了當地有名的鄉紳，兒女繞膝，只是偶爾會在深夜獨自來到秦淮河畔，聽著熟悉的琵琶聲，想起那個紅衣似火的姑娘，那個眼如琉璃的公主，那個彈琵琶的歌女。

歲月流逝，三生情緣終成過往。就像秦淮河的水，流過了江南的雨，映過了長安的月，最終匯入茫茫江海，只留下一段模糊的傳說，在風塵中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