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被厚厚的云層濾過,變得朦朧而缺乏溫度。我走下樓梯,廚房里傳來的聲響已然變得流暢而有節奏,仿佛這場“日常”的排練已進行了無數遍。
水汽氤氳,將那個忙碌的曼妙身影籠罩其中,光線在她周圍衍射出一圈模糊的光暈。這一幕溫馨得不真實,像一幅筆觸精致卻毫無生氣的油畫。昨天尚不存在的人,一夜之間成了我的妹妹。更令人不安的是,她舉手投足間有種奇異的熟悉感,恍若鏡中倒影,一個被精心雕琢出的、活生生的幻象。
真與偽的界限,從清晨伊始便開始模糊,攪得我心緒不寧。
“哥哥,網絡延遲有點高哦?”一只小巧的手突然闖入我的視野,輕快地晃了晃,打斷了我的怔忡。“早餐要涼透了!”
我回過神,對上那雙鮮紅的眼眸。她不知何時已來到我身邊,臉上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哦,好。”我有些倉促地應聲,在餐桌前坐下,打開了便當盒。
“時間緊迫,只好簡單做了吐司,別嫌棄呀。”她將一杯牛奶推到我面前。
“沒事,謝謝。”我的道謝顯得有些干澀,拿起一片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味同嚼蠟地咀嚼著。我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她。她正小口而迅速地吃著,即便在趕時間,一種天生的優雅仍縈繞其間,與這間熟悉的廚房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違和感。
就在這時,一絲極淡的、清甜的茉莉花香鉆入鼻腔。來源難以捉摸,仿佛是她發梢帶來的,又像是彌漫在空氣中的氣息。
我下意識地追尋那縷香氣,視線定格在她身上。晨光描摹著她銀白色的發絲,幾縷調皮地貼在她柔潤的臉頰旁。因為咀嚼,她的腮幫微微鼓起,像只儲食的小動物。我竟一時看得有些出神。
“哥哥——”她忽然拖長了語調抬起頭,紅寶石般的眼瞳精準地捕捉到我的視線,嘴角沾著一點深色的果醬,“一直盯著看,可是要收費的哦?笨蛋老哥。”她似乎立刻察覺到了那點不雅,靈巧的舌尖迅速掠過唇角,將那點證據消滅無蹤。
我的耳根驀地一熱,匆忙別開臉。“抱歉。”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只是覺得……你適應得太快了。”
“這里本來就是我家呀。”她的回答輕快而自然,卻像一枚細針,精準地刺中我心底那份“不真實感”。“而且,我們血脈相連,在你身邊,我覺得很自在喔。”
“血脈”——這個本該充滿溫情的詞語,此刻卻冰冷得像一句咒語,提醒我這一切源于神官那令人費解的安排。一股寒意悄然侵入四肢百骸,方才那點恍惚的暖意瞬間消散殆盡。
這看似溫馨的晨間日常,其本質是何等“不正經”。
餐畢,她利落地收拾好餐盤,像只輕巧的蝴蝶般旋身拿起書包。“雜魚老哥,我就先走一步咯!”話音未落,人已飄出了門外。
我連忙跟上,卻下意識地保持了一段距離。如何與這位天降的、過于活潑的“妹妹”自然相處,對我而言是一道超綱的難題。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只有腳步聲在清晨的街道上回響。
前方的身影毫無征兆地驟然停駐。我心神不屬,差點撞上去。正待詢問,她卻像被按了倒帶鍵,突兀地向后退了一步。我不明所以,也跟著后退。她再退,我再跟。這詭異的同步倒退,若是旁人看來,想必滑稽得如同蹩腳的默劇。
終于,她像是耗盡了耐心,猛地跺了跺腳,穿著白色短襪和小皮鞋的腳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她倏然轉身,幾步迫近我,仰起臉,指尖不客氣地戳著我的胸口。
“喂喂,這位可疑人士,你真的是我哥哥嗎?距離保持得這么好,是在執行秘密跟蹤任務嗎?”她微微蹙眉,指尖的力道加重了些,語氣里滿是嗔怪。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攻勢逼得向后微仰,試圖拉開一點令人窒息的距離。“只、只是還有點不習慣……”辯解顯得蒼白無力。
“哈——?”她夸張地嘆了口氣,臉上卻綻開一抹惡作劇得逞般的燦爛笑容,先前那點不滿瞬間煙消云散,“連和妹妹一起上學都會害羞,老哥你呀,真是個雜——魚——!”
她的笑容太過炫目,帶著不容置疑的親近和戲謔,讓我無所適從。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面部,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這哪里是什么天使,分明是個以捉弄我為樂的小惡魔!
“朔夜君!早上好!”
一道歡快的聲音如同天籟般從身后傳來。
“小惡魔”動作一頓,收回手轉過身去。
我也終于得以喘息,暗自慶幸:得救了……謝謝你,千夏!
我的青梅竹馬矢崎千夏小跑著靠近,她起初似乎沒注意到我身前嬌小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帶著能驅散陰霾的笑容,向我揮手:“生日快樂,朔夜!昨天本來想給你慶祝的,但阿姨說你身體不舒服,就沒去打擾。現在好些了嗎?”她湊近了些,晶瑩的橡木色眼眸里盛滿了純粹的關切,像陽光下躍動的溪流。
“嗯,差不多全好了。謝謝。”她的活力總能感染我,讓我不自覺地放松下來。
“嘛,我就說嘛,我的‘小太陽’稱號可不是白來的!”她得意地笑了,然而笑容在下一秒定格。她的目光越過我,落在我身旁的少女身上,驚訝地眨了眨眼。“誒?這位是……”
“千夏醬!好久不見!”望搶先一步,熱情地握住千夏的雙手,笑容甜美無瑕,“這么多年沒見,你還是這么耀眼!”
千夏愣住了,目光仔細地在望的臉上逡巡,像是試圖從記憶中搜尋匹配的碎片。她的眼神因飛速思考而變得銳利。幾秒后,她恍然大悟般地睜大了眼睛。
“你……難道是……望?!中野望?”驚訝瞬間化為純粹的喜悅,她反握住望的手,激動地輕輕抱了抱她,“你怎么回來了?!真的好久不見了!你都長這么大了!”
“嗯!好久不見,千夏醬!”望也回以同樣熱情的擁抱,臉上洋溢著找到舊友的歡欣。
“真是的,朔夜,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告訴我!”千夏松開望,假裝生氣地鼓了鼓腮幫,但這點小情緒很快就被重逢的快樂沖散了。“算了,看在你昨天病了的份上。”
“千夏醬來得正好!”望自然而親昵地挽住千夏的胳膊,沖我皺了皺鼻子,“我正有一堆關于學校的問題呢,問我這個笨蛋哥哥,他只會‘嗯’、‘啊’、‘哦’,簡直是對牛彈琴!”
那縷若有若無的茉莉清香,再次隨風飄散過來。令我無所適從。
“朔夜只是有點怕生啦,其實他還是挺溫柔的。”千夏在瞟了我一眼的同時莞爾一笑,之后又立刻回過頭去。“剛好我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呢?你怎么突然就回來了呢?”
“這個嘛,就說來話長了……”她將一根纖細的手指貼在了櫻色的下嘴唇邊,顯得天真又可愛。
我們在路上聊著各種各樣的事,比如說我這妹妹“以假亂真”的人生往世,我們學校如真似幻的奇聞軼事,還有千夏家莫名其妙的家庭瑣事。
我們聊的不亦樂乎,準確點來說是她們。我妹妹的“自來熟”能力讓我感到震驚,即使她們之間分別了十余年,但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就像日日相見的摯友一般。而她們的話題一個接著一個仿佛沒有盡頭,就像在茶話會上侃侃而談的兩位小姐。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溜走,很快我們就來到了校園門口。周圍我認識的人越來越多,不時有人向我問好,他們總是在看到我身邊那個陌生的身影后稍稍停頓,眼神里露出驚艷和好奇。
突然,我的肩頭被一股沉重的力量所壓迫。我不禁被嚇了一大跳。
“喲呼!朔夜君,早上好啊!”向我問好的是我們班的體育委員,同時也是我們學校籃球社的社長——佐藤和彥。
“早上好啊,不過我說過多少次別直接像鬼一樣撲在我肩上了啊!”我有點不耐煩地甩了甩身上,擺脫著他的束縛。
“不好意思嘛,習慣一時半會有點難改嘛。感覺你這次好像真的生氣了?那下次你去卡拉OK的錢我請了。”
“好了好了,只是你一下子過來給我嚇了一大跳……”還沒等我說完,一聲驚呼就從我身邊傳了出來,“朔夜君,你身邊這位是誰啊。”
我喉嚨一緊,還沒想好怎么怎么回答,我身邊的那個的身影便落落大方地走向前去,向前微微鞠躬。“你好,我是朔夜哥哥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妹妹,我的名字叫做中野望。我昨天剛轉校過來。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自我介紹清晰流暢,舉止優雅自然,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圍許多人的目光。
“雙胞胎妹妹?!”佐藤和其他幾個同學都驚呆了,看看我,又看看望,反復對比著我們相似卻又性格分明的面容。
“天啊!真的好像。”
“雙胞胎妹妹,為什么沒有聽中野說過啊?”
“她看起來真的好好看誒……”
我頓時被周邊的閑言碎語困住,臉上漸漸泛起紅暈。我不自覺的看向她,她卻只是好奇地回看著我,看起來有點詫異。
她難道就一點都不害羞嘛?
“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進學校吧。”千夏說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是看了看我之后才說的。算了,一定是我多想了。還是快點走吧。
自從來到了校門口之后,我們就一直是風暴的中心。一拉開班級門,有更多的視線如同激光一樣匯集在了我們的身上,應該更詳細地來說是聚焦在我身邊的美少女身上吧。
我站在門口,看著被同學們熱情包圍,滿面笑容的望;看著她身邊同樣興奮不已,對“重逢”深信不疑的千夏;看著擺在教室講臺上方的那一株飄逸著清香,美輪美奐的雙色茉莉。陽光透過陰翳灑在了她們的身上,與歡笑,驚訝一同構成了這再也平常不過的“日常”。
這本應該是人世間最“正經”不過的美好。
可是此刻光鮮亮麗,沐浴在溫馨的陽光下,處于風暴中央,舞臺中心的那個她,卻是神官的有意設定,驚天秘密的重大線索,以及我人生軌跡的一個重大伏筆。一想到這,我鼻尖縈繞著的那抹若有若無的茉莉清香變得清冽而又刺鼻,仿佛有一絲寒氣悄悄侵入了我的軀體。
此刻,我的人間不正經日記寫滿了喧囂的場景,狂亂的心情,真偽難辨的混亂。我的人間不正經日記,也自此開始,正式進入了身邊人的視野之中,寫下了矛盾,混亂,羞澀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