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發(fā)送成功的提示音，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久久未平。林小溪握著手機，指尖殘留著發(fā)送時的微顫，臉頰的溫度比窗外的夕陽余暉更灼熱。那句“畫的是你”帶來的核爆級震蕩，仍在她的感官和思維里制造著連綿的余震。她幾乎能想象出陳默收到短信時，那雙沉靜眼眸里可能掠過的微瀾。

第二天下午，實驗樓顯微觀察室。熟悉的消毒水和金屬氣息，此刻卻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林小溪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分鐘，將素描本攤開在桌上，七張圖解初稿整齊地排列著。她強迫自己深呼吸，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門口。

門被準時推開。陳默走了進來，肩上搭著書包，手里果然拿著那本厚厚的《現(xiàn)代植物分類學導論》。他神色如常，依舊是那副清冷平靜的模樣，仿佛昨晚那條石破天驚的短信從未發(fā)送過。只是當他目光掃過林小溪時，那沉靜的湖面下似乎有極細微的光澤一閃而過。

“早。”他聲音平穩(wěn)，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將書放在桌角。

“早…”林小溪的聲音有點發(fā)緊，連忙將素描本推到他面前，“初稿…都在這里了。你看看…”

陳默沒說話，拿起素描本，一頁頁仔細翻看。日光燈管冷白的光線下，他的側臉線條顯得格外專注。林小溪屏住呼吸，心臟懸在嗓子眼，目光緊緊追隨著他的表情。他會說什么？關于圖解？還是關于……昨晚那句話？

時間在翻頁的沙沙聲中緩慢流淌。陳默看得極認真，修長的手指偶爾在某個細節(jié)處停頓片刻，眉頭微蹙，似乎在思索。空氣安靜得只剩下空調的低鳴和林小溪自己過于清晰的心跳聲。

終于，他合上素描本，抬起頭。

“整體結構清晰，視覺轉化有突破。”他開口，語氣是慣常的理性評價，“抗旱和排水的動態(tài)對比做得最好。附生機制里，分泌粘液的假根細節(jié)可以再強化質感和粘滯感，用更密集的點狀筆觸試試。”

他直接切入主題，精準地點評著畫稿的優(yōu)缺點，仿佛昨晚那句驚心動魄的告白只是林小溪的一場幻覺。林小溪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懈，又隱隱有些說不出的失落。她趕緊點頭，拿起鉛筆在草稿紙上嘗試他建議的點狀筆觸：“這樣…可以嗎？”

“嗯。”陳默應了一聲，目光卻并未離開她的臉，反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光適應機制那張，為什么用漸變的光譜色環(huán)包裹整個細胞？”

林小溪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細節(jié)。那張圖里，她畫了一個處于中心的葉綠體，周圍環(huán)繞著由深藍到橙黃再到淺金的漸變色環(huán)，象征著不同波長光線的吸收和轉化。

“我…查資料說葉綠素主要吸收紅光和藍紫光，反射綠光…”她努力組織著語言，臉頰微紅，“所以…我就想用色環(huán)來表現(xiàn)它像…像一個精密的能量轉換器，捕捉不同的光，然后轉化成…生命所需的能量。”她越說聲音越小，覺得自己這個解釋有點幼稚。

陳默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很深，像要透過她的眼睛，看到她構思這幅圖時腦海里跳躍的色彩和光芒。實驗室的冷光落在他眼底，仿佛也融入了她描繪的光譜。

“轉換器…”他低聲重復了一遍，嘴角似乎又牽起了那個細微的、幾乎難以捕捉的弧度。他拿起那本《植物分類學》，翻到中間一頁，指著一幅關于光合作用機制的復雜示意圖，“標準圖解更側重電子傳遞鏈和ATP合成，抽象，難懂。”

他合上書，目光重新落回林小溪的畫稿上，那幅被漸變色環(huán)包裹的葉綠體。

“你的，”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更…直覺。也更美。抓住了核心——光，是生命的起點。”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電流瞬間擊中了林小溪。不是簡單的“畫得好”，而是理解了她試圖表達的本質！一種被深度理解的巨大喜悅和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淹沒了她。她抬起頭，正對上他的眼睛。

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眼底深處，仿佛有某種被壓抑許久的東西，正沖破理性的冰層，緩緩浮起。是欣賞，是共鳴，還有一種……更為灼熱、更為直接的情緒。

日光燈管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兩人間的空氣仿佛被抽空，粘稠而熾熱。林小溪感覺自己像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只能被動地承受著他目光的洗禮。昨晚那句“畫的是你”帶來的所有沖擊，此刻都化作了實質性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兩人之間。

陳默的身體微微前傾，靠近了一些。他身上干凈的皂角混合著淡淡書卷的氣息變得清晰可聞。他的目光從她的眼睛，緩緩下移，落在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起的唇上，停留了一瞬。

林小溪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幾乎蓋過了空調的噪音。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滾燙，耳根也燒得厲害。他要做什么？他…是不是要…

就在林小溪以為那層無形的壁壘即將被打破，以為他會說出那句她既期待又恐懼的話時——

陳默的目光忽然轉向了她的身后，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林小溪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視線回頭。

觀察室的門上，鑲嵌著一塊長方形的玻璃窗。此刻，兩張擠在一起的、帶著促狹笑容的臉正緊緊地貼在玻璃上！是蘇晴和……張帆？！蘇晴正拼命地朝里面揮手，做著夸張的口型，看唇形分明是在說：“快——點——啊——！”張帆則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對著陳默擠眉弄眼。

轟！

林小溪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羞憤和窘迫瞬間將她淹沒！她猛地轉回頭，恨不得立刻鉆到桌子底下去！

陳默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恢復了平日的冷峻，甚至比平時更冷幾分。他霍然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大步走向門口，一把拉開了門。

“哎喲！”貼在門上的蘇晴和張帆差點摔倒。

“干、干嘛呢？”蘇晴站穩(wěn)，強裝鎮(zhèn)定，眼神卻心虛地亂瞟，“路過！我們就是路過！看看你們進展……啊不，工作進展如何了！對吧張帆？”她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旁邊的張帆。

張帆捂著胳膊，齜牙咧嘴：“對對對！路過！關心隊友！”

陳默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眼神冷得像冰：“看夠了？”

“夠了夠了！”蘇晴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趕緊拉著還想看熱鬧的張帆，“走走走！不打擾二位……學術探討！”她一邊說，一邊拽著張帆飛快地溜走了。

陳默“砰”地一聲關上門，力道不小。他站在門邊，背對著林小溪，肩膀的線條顯得有些僵硬。實驗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剛才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氛圍，被徹底澆滅，只剩下冰冷的尷尬和一絲未散的硝煙味。

林小溪坐在位置上，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失落感和被窺視的羞恥感交織在一起，讓她眼眶發(fā)酸。她看著陳默僵硬的背影，只覺得兩人之間剛剛拉近的距離，瞬間又被推回了冰點，甚至比之前更遠。

她默默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素描本的硬質封面，將那幅“光合作用”畫稿的邊緣都捏皺了。

不知過了多久，陳默才轉過身，走了回來。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桌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低垂的腦袋。他的影子籠罩著她，帶著一種沉重的壓迫感。

林小溪不敢抬頭，只能看到他那雙干凈的白色球鞋停在自己眼前。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終于，陳默的聲音響起，低沉，壓抑，帶著一種林小溪從未聽過的、近乎挫敗的沙啞：

“林小溪。”

他叫她的名字，每個字都像從齒縫里擠出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

林小溪猛地抬起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冰冷，沒有怒氣，只有一片深沉的、幾乎將她吞噬的暗色，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被窺探的慍怒，有被打斷的懊惱，還有一種……近乎受傷的脆弱？

他誤解了！他以為她的窘迫和低頭，是因為他的靠近讓她厭煩了？！

“不！不是的！”林小溪急切地脫口而出，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我沒有！我只是…只是……”她語無倫次，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剛才那巨大的慌亂和羞恥感。

陳默沒有追問，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帶著千鈞重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然后，他什么也沒再說，拿起桌上那本《植物分類學》，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觀察室。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林小溪一個人僵坐在冰冷的實驗室里，日光燈慘白的光線籠罩著她。桌上攤開的素描本里，那幅被漸變色環(huán)包裹的葉綠體，色彩依舊溫暖而充滿希望。可她的心，卻像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光合作用能將光轉化為生命的能量。

可此刻，她只覺得所有的光，都被那道決然離去的背影，徹底帶走了。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那句在她腦海里反復回響、帶著受傷意味的質問：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