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她只記得自己原本只是想坐在椅子里守著，看著他沉睡的容顏，聽著他平穩(wěn)的呼吸，紛亂的心緒漸漸安寧，最終被濃濃的疲憊拖入了夢鄉(xiāng)。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沉，沒有噩夢，沒有驚悸，仿佛被一種無形而強大的安全感包裹著。

她是被一種細微的、布料摩擦的聲音驚醒的。

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觀察窗外流淌的、柔和的模擬晨光，將冰冷的艙室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然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竟趴在休息榻邊，頭枕著自己的手臂，身上……還蓋著那條原本屬于雷蒙德的、厚重的深灰色毛毯。

而休息榻上，已經(jīng)空了。

她猛地坐直身體，毛毯從肩上滑落。環(huán)顧四周，只見雷蒙德已經(jīng)起身，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墨黑色常服（右臂的袖子經(jīng)過特殊剪裁，方便包扎），正背對著她，站在辦公桌前，看著懸浮的光屏，上面跳動著戰(zhàn)艦的各項狀態(tài)數(shù)據(jù)。他似乎剛剛完成洗漱，頭發(fā)還帶著些許濕氣，整個人看起來恢復了七八分往日的冷硬挺拔，只是臉色依舊有些失血后的蒼白。

聽到身后的動靜，他并沒有立刻回頭，只是淡淡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醒了？”

“嗯……”林薇有些慌亂地應了一聲，連忙站起身，將滑落的毛毯疊好，臉頰微微發(fā)燙。自己怎么會睡著了？還趴在他床邊？這毯子……是他給自己蓋上的？

“去洗漱。十五分鐘后，進行能量引導訓練。”雷蒙德依舊沒有回頭，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命令式，仿佛昨夜那短暫的、流露出異常情緒的時刻從未發(fā)生過。

“是。”林薇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失落，低聲應道，快步走向洗漱間。

用冷水洗了把臉，看著鏡中自己眼底依舊殘留的一絲疲憊，卻莫名覺得精神清明了許多。昨晚發(fā)生的一切，包括他那些晦澀難懂卻又震動人心的話語，清晰地印在腦海里。

她走出洗漱間時，雷蒙德已經(jīng)坐在了辦公桌后，光屏上換成了復雜的能量運行模型。他抬眸瞥了她一眼，指了指桌上一支新的高能量營養(yǎng)劑和一杯清水。

“吃了。”

依舊是言簡意賅，不容置疑。

林薇默默走過去，拿起營養(yǎng)劑喝下。味道不算好，但一股暖流很快涌入四肢百骸。

訓練開始。雷蒙德講解著更深層次的能量控制技巧，如何將能量凝聚成束，如何進行更精細的微觀操控。他的教學方式依舊冰冷高效，每一個指令都精準無誤。

林薇收斂心神，努力跟上他的節(jié)奏。她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昨晚的變故和那短暫的“共鳴”，她對自己體內(nèi)能量的感知和控制力確實提升了一個檔次，很多之前難以理解的要領(lǐng)，此刻竟能輕松掌握。

她嘗試著將一絲能量凝聚于指尖，按照他教導的方式，讓其如呼吸般明滅閃爍，控制得異常穩(wěn)定。

雷蒙德看著她的動作，冰藍色的電子眼中數(shù)據(jù)流微微一閃，似乎對她的進步速度感到些許意外，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要求更嚴，標準更高。

艙室內(nèi)，一時間只剩下他冷硬的指令和她偶爾因能量失控而發(fā)出的細微氣流爆鳴聲。

然而，在這看似嚴肅的訓練氛圍下，一些細微的變化正在悄然發(fā)生。

當林薇又一次因為急于求成而導致能量輕微反噬，胸口一陣悶痛，忍不住蹙眉低哼一聲時，雷蒙德那冰冷的指令會微微停頓一瞬。雖然他接下來的話依舊是批評：“急躁是能量操控的大忌。”但那語氣，似乎比之前少了一絲純粹的不耐，多了一分……警示？

當她終于成功完成一個高難度的能量微操，額角滲出細汗，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一絲小小的欣喜時，她能感覺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多停留了那么零點幾秒。雖然他的評價依舊是：“勉強及格，繼續(xù)。”但那微微抿緊的唇線，似乎柔和了極其細微的一絲弧度？

這些變化細微得幾乎不存在，卻像投入湖心的細小石子，在林薇心底漾開一圈圈漣漪。她開始更加仔細地觀察他，捕捉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語氣變化。

訓練間歇，她鼓起勇氣，拿起水杯，也給他倒了一杯水，輕輕放在他手邊。

雷蒙德的目光從光屏上移開，落在那個水杯上，停頓了一下，然后又抬眸看了她一眼。他沒有說謝謝，也沒有拒絕，只是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互動。

卻讓林薇的心跳悄悄加速了幾分。

中午時分，艾莉森博士前來匯報對菲利普斯及其同黨的初步審訊結(jié)果，并再次為雷蒙德檢查傷勢。

“……菲利普斯交代，指令直接來自勞倫特議長辦公室，目的是不惜一切代價獲取‘賢者’相關(guān)情報，若無法獲取，則徹底清除，絕不能讓其落入您……或其他派系手中。”艾莉森的聲音帶著凝重，“他們還交代了幾個在艦上的潛伏人員名單，已經(jīng)全部控制。”

雷蒙德面無表情地聽著，只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殺意：“證據(jù)鏈整理完整，加密等級最高，直接發(fā)送給軍部最高統(tǒng)帥部和元老院。同時，將勞倫特議長涉嫌叛國、謀殺帝國軍官、破壞軍事設(shè)施的證據(jù)摘要，‘適當’地泄露給他的政敵。”

“是，將軍。”艾莉森記錄下命令，又擔憂地看著他重新包扎的右手，“將軍，您的傷口有輕微感染跡象，炎癥指數(shù)偏高，必須加大抗生素劑量，并且絕對需要休息……”

“知道了。”雷蒙德淡淡打斷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艾莉森欲言又止，最終只能嘆了口氣，恭敬退下。

艙門關(guān)上后，雷蒙德抬手揉了揉眉心，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不適。炎癥和發(fā)燒帶來的影響開始顯現(xiàn)。

林薇看在眼里，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將軍，”她輕聲開口，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雷蒙德抬眼看她，那雙異色瞳因為發(fā)燒而顯得有些水汽氤氳，少了平日的銳利，多了一絲難得的……朦朧？他沒有立刻拒絕，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林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堅持道：“艾莉森博士說您需要休息……接下來的訓練，我可以自己先練習一下鞏固……”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雷蒙德忽然身體微微前傾，額頭毫無預兆地抵在了她……身前的桌沿上。這個動作并非刻意，更像是因為瞬間的眩暈和脫力而做出的本能支撐。

但他并沒有完全倒下，只是那樣靠著，閉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似乎比平時粗重了一些。

這個突如其來的、略顯脆弱的姿態(tài)，讓林薇的心臟猛地一縮。

她幾乎沒有任何思考，身體已經(jīng)先于意識行動了。她伸出手，不是去推他，而是輕輕地、試探性地覆上了他那只放在膝蓋上、緊緊握拳的左手。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長而有力，即使在這種狀態(tài)下，依舊帶著軍人的堅硬感。但此刻，那手背的溫度卻高得嚇人。

“將軍……”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您發(fā)燒了……去床上躺一會兒，好不好？”

她的語氣，像是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關(guān)切。

雷蒙德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因為發(fā)燒而顯得有些朦朧的眼睛看向她，看向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微涼柔軟的手。

他的目光很深，很復雜，像是在掙扎，又像是某種堅固的東西正在無聲地融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慢了下來。

他沒有甩開她的手，也沒有出聲斥責。

許久，他才幾不可察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聲音嘶啞地幾乎聽不見：

“……嗯。”

只是一個簡單的音節(jié)。

卻讓林薇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巨石，掀起滔天巨浪！

他……妥協(xié)了？聽從了她的建議？

她強壓下內(nèi)心的激動和難以置信，小心翼翼地扶起他（雖然他大部分還是靠自己發(fā)力），將他引導至休息榻邊。

雷蒙德順從地躺下，閉上眼睛，眉頭因為不適而微微蹙著。

林薇為他蓋好毯子，又去用冷水浸濕了毛巾，輕輕敷在他的額頭上。

他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是默認了她的照顧。

做完這一切，林薇沒有離開，而是依舊坐在榻邊的椅子里，安靜地守著他。

艙室內(nèi)再次安靜下來，只有他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陽光透過觀察窗，灑落在他的臉上，將他冷硬的輪廓勾勒得柔和了幾分。

林薇看著他的睡顏，看著他因為發(fā)燒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干澀的嘴唇，一種前所未有的、柔軟而酸脹的情緒充滿了胸腔。

那層包裹著他內(nèi)心的、堅不可摧的寒冰，似乎終于被她笨拙而執(zhí)著的溫暖，鑿開了一道細細的裂縫。

雖然只是細微的一刀。

卻足以讓希望的光，照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