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芍那只纏繞著黑氣、半透明的手,如同來自地獄的索命鉤爪,帶著刺骨的陰寒,精準無比地抓向杜懷瑾的左耳后!
“不——!”杜懷瑾發出絕望的嘶吼,身體在本能的驅使下向后猛縮,同時下意識地揮起手中那把桃木劍,朝著那只鬼手狠狠劈去!
“嗤啦——!”
一聲如同滾燙烙鐵浸入冰水的聲音驟然響起!桃木劍上殘存的微弱紅光在接觸到鬼手的瞬間爆發出最后一點火星,隨即徹底熄滅!劍身上刻滿的符文如同腐朽的樹皮般寸寸剝落!一股巨大的、陰寒刺骨的反震力量順著劍柄傳來,杜懷瑾只覺得虎口劇痛,整條手臂瞬間麻木,那把被視為救命稻草的桃木劍脫手飛出,旋轉著消失在黑暗的雨幕中。
鬼手,毫發無傷!反而因為桃木劍的阻擋,那纏繞的黑氣更加洶涌,速度更快!冰冷的指尖如同五根鋼針,瞬間刺破了杜懷瑾耳后的皮肉!
“呃啊——!”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劇痛瞬間席卷了杜懷瑾的全身!那不僅僅是皮肉被刺穿的痛,更像是靈魂深處最核心的部分被一把冰冷的鉤子狠狠鉤住、向外撕扯!他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身體軟軟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滿是泥漿的地上。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沖刷著他的臉,卻澆不滅耳后那如同地獄之火灼燒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陰寒。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冰冷的指尖正在他耳后那道疤痕的皮肉下摸索、摳挖,仿佛在尋找著什么嵌在骨頭里的東西。
柳玉芍(沈月仙的怨魂聚合體)俯視著他,那雙燃燒著幽綠鬼火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冰冷的、執行某種既定程序的漠然。在她身后,沈月仙的虛影和那兩個缺指丫頭的怨靈,如同三道沉默的、散發著濃郁怨氣的黑色剪影,牢牢鎖定著杜懷瑾。
“找到了…”冰冷的聲音貼著杜懷瑾的耳膜響起。
柳玉芍的手指猛地一摳、一拽!
“噗嗤!”
一聲極其細微、卻又清晰得令人頭皮炸裂的皮肉撕裂聲響起!
劇痛讓杜懷瑾的身體猛地弓起,像一條離水的魚,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倒氣聲。他感到耳后一陣溫熱滑膩的液體涌出,瞬間又被冰冷的雨水沖刷掉。緊接著,一種詭異的“剝離感”傳來——仿佛有什么原本是他身體一部分的東西,被硬生生地抽離了出去!
柳玉芍緩緩直起身,雨水依舊在她周身形成一層朦朧的水汽屏障。她那只半透明的鬼手,此刻正捏著一小片東西。
昏暗中,借著遠處車燈穿透雨幕的微弱余光,杜懷瑾看到了那東西——那是半片灰白色的、邊緣帶著撕裂痕跡的耳垂!和他之前在血契上看到的那半片一模一樣!只是此刻,它不再生蛆,反而顯得異常“新鮮”,甚至能看到皮下細微的毛細血管!更詭異的是,這半片耳垂的邊緣,粘連著一縷極其細小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的暗紅色血絲,仿佛剛剛從杜懷瑾的骨肉深處被強行扯斷!
這,就是藏在他耳后疤痕里二十年的“鑰匙”!沈月仙那半片被分魂契禁錮的耳垂!
剝離的劇痛尚未平息,一股更龐大、更混亂、更血腥的記憶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杜懷瑾意識中最后的堤壩!不再是碎片,而是完整的、連貫的、帶著所有感官細節的恐怖畫面,洶涌地灌入他的腦海!
二十年前的那個雨夜,城郊那處偏僻的宅院。昏暗搖曳的燭光下,空氣里彌漫著劣質脂粉香、血腥味和一種奇特的、令人昏沉的線香氣息。
年輕的杜懷瑾,穿著嶄新的學生裝,臉上卻毫無成年的喜悅,只有無法掩飾的驚惶和一種被藥物強行壓制的麻木。他被父親杜仲明死死按在椅子上,身體僵硬,動彈不得。
房間中央,沈月仙被牢牢綁在一張太師椅上,嘴里塞著破布,美麗的臉上布滿淚痕和極致的恐懼,杏眼里全是絕望的哀求。她的左耳,赫然已經少了一小片,傷口處還在緩緩滲血。父親杜仲明站在她面前,手里拿著一把沾血的小剪刀,臉上是一種混合著狂熱、冷酷和一種病態虔誠的扭曲表情。他的身邊,站著一個穿著骯臟道袍、骨瘦如柴、眼神陰鷙的老道士。
地上,跪著兩個被反綁著手、嘴里塞著布團、嚇得幾乎昏厥的小丫頭,正是照片上那兩人!
“瑾兒,看好了!這是為我杜家千秋萬代積攢福蔭的盛事!”杜仲明的聲音嘶啞而亢奮,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沈姑娘自愿獻身,分魂鎮運,乃是大功德!你按了手印,便是承了這份天大的福報!”
杜懷瑾想掙扎,想吶喊,想告訴父親這是謀殺!是邪術!但他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空了,連舌頭都麻木得不聽使喚。他驚恐地看著父親用那把沾著沈月仙耳垂血的小刀,走到那兩個小丫頭面前。沒有半分猶豫,手起刀落!
“噗!噗!”
兩聲極其輕微的皮肉切割聲。在丫頭們無聲的劇烈抽搐和翻白的眼神中,兩根鮮嫩的、屬于少女的小指被干凈利落地切了下來,掉落在鋪著黃紙的地面上。
老道士口中念念有詞,聲音如同毒蛇嘶鳴。他用朱砂筆在一張泛黃的、質地如同皮紙的契約上飛快地書寫著。杜仲明抓起那兩個幾乎昏死的小丫頭的手,蘸著她們斷指處涌出的鮮血,強行在那契約上按下了兩個小小的、扭曲的血指印。接著,他又抓起沈月仙那只完好的右手,不顧她的瘋狂掙扎,用剪刀劃破她的拇指,在契約上按下第三個血指印。最后,杜仲明自己咬破拇指,按下了第四個!
“該你了,瑾兒!”杜仲明轉身,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瘋狂,一把抓住杜懷瑾的手腕。力量大得驚人。那把還沾著沈月仙和小丫頭鮮血的冰冷小刀,毫不猶豫地劃破了杜懷瑾左手拇指的指腹!
劇痛讓杜懷瑾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他看著自己的血珠滴落在契約上,和前面四個血指印混合在一起。他被父親鐵鉗般的手死死按住,拇指被強壓著,按在了契約紙的右下角空白處——成為了第五個,也是最后一個血指印!
就在他拇指按下的瞬間,老道士猛地將手中一撮灰白色的粉末(杜懷瑾現在才認出,那是碾碎的人骨粉!)撒向燃燒的蠟燭!燭火“轟”地爆燃,躥起一尺多高的慘綠色火焰!整個房間被映照得如同森羅鬼蜮!
同時,杜懷瑾感到左耳后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驚恐地看到,父親杜仲明正用那把沾血的小刀尖,極其精準而快速地在他左耳后劃開了一道細小的口子!緊接著,老道士枯瘦如柴的手指捏著那半片剛從沈月仙左耳上剪下的、尚帶著溫熱血跡的耳垂,狠狠地、如同鑲嵌一顆邪惡的種子般,塞進了他耳后那道新鮮的傷口里!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劇痛、冰冷和極度惡心的異物感瞬間席卷了杜懷瑾!他仿佛能感覺到那片冰冷的、帶著別人體溫的皮肉,被強行塞進了自己的血肉深處!
老道士口中咒語聲陡然拔高,如同厲鬼尖嘯!他抓起一把符紙,在杜懷瑾耳后的傷口上一抹!杜懷瑾只感到傷口處一陣灼熱,隨即那被強行塞入耳垂的異物感和劇痛竟然詭異地消失了,只留下一道細微的、迅速結痂的傷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麻木與空洞感。仿佛剛才那恐怖的一幕從未發生。
而祭壇中央,被綁在椅子上的沈月仙,身體猛地繃直,發出一聲被布團堵住的、沉悶到極致的凄厲慘嚎!她的雙眼瞬間失去了所有神采,變得空洞死寂,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血色,變得灰敗。一縷極其稀薄、帶著怨恨氣息的半透明青煙,如同被無形之力撕扯,從她頭頂百會穴裊裊升起,隨即在慘綠燭火的映照下,分成了五縷!其中一縷最粗壯的,被老道士用一個畫滿符咒的小玉瓶迅速收走;另外四縷則如同受到牽引,分別沒入了杜仲明、杜懷瑾、以及那兩個剛剛被切掉小指的丫頭身體里!
沈月仙的身體軟了下去,徹底沒了聲息。只有那雙空洞的眼睛,依舊圓睜著,死死地盯著杜懷瑾的方向,充滿了無盡的怨毒。
“契成!魂分!氣運歸杜!”老道士沙啞的聲音帶著狂喜。
杜仲明松開杜懷瑾的手,看著契約上五個猙獰的血指印,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又無比貪婪的笑容。
記憶的洪流在此處洶涌而過,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無法言喻的惡心。杜懷瑾躺在冰冷的泥水里,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淚水和血水(耳后的傷口在流血),巨大的真相帶來的沖擊讓他幾乎靈魂出竅。原來…原來自己不僅是幫兇,更是父親邪術的直接受益者!自己身體里,一直藏著沈月仙怨魂的一部分!是父親親手將這份“原罪”塞進了他的血肉!
“看明白了嗎?杜少爺?”柳玉芍冰冷的聲音將他從記憶的泥沼中拖回現實。她捏著那半片從杜懷瑾血肉里挖出的、還粘連著血絲的耳垂,如同欣賞一件珍貴的戰利品。“老太爺為了杜家的富貴,為了你所謂的‘前程’,真是煞費苦心啊。連親兒子,都能做成‘容器’。”
她微微側身,目光投向那個被撬開一條縫隙、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匣子。“‘舊聘禮’已齊,沈氏的‘鑰匙’也已取出…”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現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她那只捏著血耳垂的鬼手,緩緩抬起,指向杜家祖墳深處,那棵巨大老松樹虬結根系下,一個被雨水沖刷出的、黑黝黝的洞口!那洞口之前被泥土掩埋,此刻在雨水的沖刷下顯露出來,僅容一人勉強通過,里面深不見底,散發著更加濃郁的、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陰寒土腥氣和一種若有若無的血銹味!
“真正的‘往生臺’…就在下面。”柳玉芍的聲音如同招魂的咒語,“時辰已到,該獻上…‘新聘禮’了。”她幽綠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雨幕,越過癱倒在地的杜懷瑾,死死釘在了祖墳入口方向!
杜懷瑾心中警鈴大作,掙扎著撐起身體,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只見祖墳入口那扇銹蝕的鐵門處,管家趙全不知何時已經醒轉,但他并沒有逃離,反而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拖著一個不斷掙扎的小小身影,艱難地朝著老松樹的方向走來!
那個小小的身影穿著絲綢睡衣,被雨水淋得透濕,小臉慘白,布滿淚痕,嘴里被塞著一團破布,只能發出嗚嗚的絕望哭泣聲——正是杜懷瑾唯一的兒子,杜景麟!
“景麟——!”杜懷瑾目眥欲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他掙扎著想爬起來沖過去,但耳后傷口劇烈的疼痛和之前被鬼手沖擊的麻木感讓他再次摔倒在泥水里。
趙全拖著拼命掙扎的杜景麟,如同拖著祭品,一步步走近。他的眼神空洞呆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顯然,他也被怨靈的力量徹底控制了。
“不…不要!放開他!放開我兒子!”杜懷瑾在泥濘中絕望地向前爬行,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泥土里。
柳玉芍對杜懷瑾的嘶吼充耳不聞。她看著被拖到近前的杜景麟,眼中那兩簇幽綠的鬼火跳動得更加劇烈,仿佛看到了最美味的祭品。她緩緩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在半空中虛握,掌心向上。
“嗡…”
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那個被撬開一條縫隙的黑匣子猛地一震!蓋子被一股陰風徹底掀開!里面那幾件“舊聘禮”——斷裂的翡翠鐲子、扭曲的金釵、兩截干癟的斷指,以及那幾件屬于杜懷瑾至親的貼身物件(母親的玉佩、妻子的步搖、兒子的虎頭帽),同時懸浮了起來!它們如同受到召喚,圍繞著柳玉芍那只虛托的手掌,緩緩旋轉起來,散發出或濃或淡、但都充滿怨恨和不祥的黑色霧氣!
“以舊契為引,以新軀為憑…”柳玉芍的聲音陡然變得宏大、空洞,如同從幽冥地府深處傳來,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法則之力。她手中的那半片血淋淋的耳垂,也緩緩漂浮起來,懸浮在那些旋轉的“舊聘禮”中央,如同漩渦的核心!
“沈月仙分魂歸位!杜氏血脈為祭!重續輪回!再開往生!”
隨著她最后一個字如同驚雷般落下,那個老松樹根下的黝黑洞口,猛地噴涌出一股濃稠如墨的黑氣!黑氣中,隱約可見無數扭曲掙扎的怨魂面孔!與此同時,整個杜家祖墳的地面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周圍的墓碑如同醉漢般搖晃,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泥土翻涌,仿佛有無數被驚擾的亡魂在地下咆哮!
“去!”柳玉芍虛托的手猛地向那黝黑洞口一指!
懸浮在她掌心的所有物件——那半片血耳垂、斷裂的鐲子、扭曲的金釵、兩截斷指、玉佩、步搖、虎頭帽——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推動,化作一道道拖著黑色怨氣的流光,閃電般射入那深不見底的洞口!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來自地心深處!洞口噴涌的黑氣瞬間暴漲十倍!形成一個巨大的、翻騰的黑色氣旋!氣旋中心,隱隱出現了一個由無數怨魂哀嚎組成的、模糊而巨大的符咒虛影!那符咒的樣式,與《往生簿》扉頁上的朱砂符咒一模一樣,只是放大了千百倍,充滿了毀滅與再生的矛盾氣息!
柳玉芍的身影變得越發透明,她臉上露出一種近乎解脫的、詭異的安詳。她不再看杜懷瑾,而是張開雙臂,如同迎接新生般,朝著那個巨大的黑色氣旋漩渦中心,緩緩飄去!她身后的沈月仙虛影和那兩個缺指丫頭的怨靈,也化作三道更濃的黑煙,緊隨其后,投入了那翻滾的怨氣漩渦之中!
“不——!”杜懷瑾發出絕望到極致的嘶吼,眼睜睜看著那漩渦如同巨口,將代表柳玉芍的最后一縷光影吞噬!
就在柳玉芍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色氣旋中的瞬間,那漩渦猛地向內一縮!隨即,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新生與腐朽、生機與死寂的磅礴力量,如同無形的海嘯,以洞口為中心,轟然向四面八方爆發開來!
這股力量掃過杜懷瑾的身體,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仿佛靈魂都要被撕碎!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被趙全死死按在洞口邊緣、離那恐怖漩渦僅一步之遙的兒子杜景麟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小臉!孩子眼中那純粹的、瀕死的絕望,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杜懷瑾的心臟!
緊接著,黑暗如同實質的潮水,徹底淹沒了他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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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與蘇醒**
杜懷瑾感覺自己在一片粘稠、冰冷的黑暗深淵中漂浮了很久很久。沒有時間的概念,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無盡的墜落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偶爾,會有一些破碎的畫面如同流星般劃過這片意識的黑暗:父親杜仲明臨死前那張枯槁、卻帶著詭異滿足的臉;柳玉芍初入杜府時,在燈下低眉淺笑、彈唱評彈的溫婉側影;兒子杜景麟蹣跚學步時,咯咯笑著撲向他懷里的溫暖觸感…但這些畫面轉瞬即逝,很快就被更龐大、更恐怖的記憶所取代——血契、耳垂、斷指、祖墳、黑色的漩渦、兒子最后絕望的眼神…
“景麟!”一聲嘶啞的呼喚沖破了喉嚨的阻滯。
杜懷瑾猛地睜開了眼睛!
刺目的光線讓他眼前一片模糊,淚水瞬間涌出。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疼痛和濃重的塵土味。
“老爺!老爺您醒了?!”一個熟悉而充滿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哭腔。
杜懷瑾艱難地轉動眼珠,視線逐漸聚焦。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掛著昂貴西洋油畫的天花板吊頂。身下是柔軟昂貴的絲綢被褥。他躺在自己臥室那張寬大的紅木雕花拔步床上。
床邊,管家趙全正跪在地上,老淚縱橫,臉上混雜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旁邊,他的發妻陳玉茹也站在那里,臉色蒼白如紙,眼圈紅腫,顯然哭了很久,此刻正用一方繡帕捂著嘴,肩膀微微聳動。
“我…我怎么…”杜懷瑾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全身像散了架一樣,每一塊骨頭都在呻吟。尤其是左耳后,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和一種詭異的、空落落的麻木感。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摸。
“老爺別動!”趙全連忙按住他,“您傷得不輕!大夫剛走,說您寒氣入骨,又受了極大的驚嚇,需要靜養!”
“景麟…景麟呢?!”杜懷瑾不顧阻攔,猛地抓住趙全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眼中充滿了血絲和極度的恐懼,“我兒子呢?!他在哪?!”
趙全和陳玉茹的臉色同時變得更加慘白。陳玉茹的眼淚瞬間又涌了出來,別過臉去,泣不成聲。
趙全的嘴唇哆嗦著,眼神躲閃,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少…少爺他…少爺他…”
“他怎么了?!說啊!”杜懷瑾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種滅頂的絕望感攫住了他。
“少爺他…受了驚嚇…有些…有些不對勁…”趙全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不對勁?什么叫不對勁?!”杜懷瑾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老…老爺…您…您還是自己去看吧…”趙全垂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一股巨大的不祥預感瞬間籠罩了杜懷瑾。他猛地推開趙全的手,不顧身體的劇痛和虛弱,掙扎著就要下床。陳玉茹和趙全連忙上前攙扶。
“滾開!”杜懷瑾粗暴地甩開他們,踉蹌著,扶著冰冷的墻壁,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向兒子杜景麟的臥房方向。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左耳后那道被強行挖開取走“鑰匙”的傷口,隨著心跳一陣陣抽痛,提醒著他昨夜那場如同地獄噩夢的經歷并非虛幻。
兒子的臥房就在走廊盡頭。門虛掩著。
杜懷瑾顫抖著手,推開了房門。
房間內光線明亮。杜景麟穿著一身干凈整潔的小睡衣,背對著門口,坐在窗邊那張鋪著軟墊的小椅子上。他小小的背影看起來安靜極了,正低著頭,似乎在專注地看著膝蓋上的什么東西。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個溫暖而祥和的輪廓。
看到兒子安然無恙地坐在那里,杜懷瑾心中緊繃的弦猛地一松,巨大的慶幸和一種虛脫感瞬間襲來,幾乎讓他站立不穩。他聲音沙啞地呼喚:“景麟?麟兒?”
窗邊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
杜景麟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頭。
陽光照亮了他的小臉。
杜懷瑾的呼吸,在那一刻徹底停滯了。
那張原本屬于他天真活潑兒子的、稚嫩可愛的臉龐上,此刻沒有任何表情。眼睛睜得很大,瞳孔卻空洞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那眼神,杜懷瑾太熟悉了——和昨夜祖墳里那兩個濕淋淋的、缺了指頭的小丫頭怨靈的眼神,一模一樣!
更讓杜懷瑾如墜冰窟的是,杜景麟的左耳垂上,赫然戴著一枚小小的、水滴狀的翡翠耳墜!那耳墜的樣式,與柳玉芍(沈月仙)之前戴的那一枚,分毫不差!翡翠在陽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澤,完美地…遮掩住了耳垂下方一處光滑而突兀的斷口!
杜景麟看著門口臉色煞白、如同見了鬼般的父親,空洞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他緩緩低下頭,重新看向自己膝蓋上的東西。
杜懷瑾的視線艱難地移了過去。
只見杜景麟那雙小小的、屬于孩童的手,正捧著一本深藍色布面封皮、邊緣卷曲發黃的舊書。
書封上,三個褪了金的楷體字,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金剛經》。
杜景麟小小的手指,正慢慢地、一頁一頁地翻動著那本散發著陳年霉味的經書。他的動作很輕,很慢,帶著一種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專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
仿佛感應到父親的注視,杜景麟翻書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沒有抬頭,只是用他那毫無起伏的、帶著一種奇異稚嫩與冰冷混雜的童音,輕輕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爹…你聽…這書頁里…有沙沙的聲音…”
“像不像…有人在土里…撓棺材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