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厚重的鐵皮大門在嘶嘶作響,濃烈的酸腐氣味透過縫隙鉆進鼻腔。
門外是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噠”聲,如同無數把生銹的剪刀在瘋狂開合——酸液獸群正在用口器腐蝕門軸!
“門撐不住了!”守在門后的疤臉老漢嘶吼著,用肩膀死死抵住震顫的門板,汗水混著門縫滲入的酸霧,在他臉上蝕出點點紅痕。
倉庫內一片絕望的死寂。昏暗的光線下,擠在角落里的婦孺瑟瑟發抖,壓抑的啜泣聲被門外越來越響的腐蝕聲和獸群的嘶鳴淹沒。孩子們驚恐的眼睛倒映著大門上不斷蔓延的、被酸液侵蝕出的暗紅色銹跡和裊裊白煙。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混雜著汗臭、酸腐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黎安半跪在倉庫中央的空地上,如同暴風眼中的孤石。他面前攤著《地巧篇》,卷軸在應急燈下泛著溫潤卻冰冷的光。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飛速掃過一幅幅復雜的弩機結構圖——扭力軸、扳機懸刀、望山刻度、鉤心與牙的咬合……最終定格在一張標注著“破甲重矢”的分解圖上。
“鐵門!”黎安猛地抬頭,聲音斬釘截鐵,打破了死寂,“拆下倉庫內門!要整塊鐵皮!”他指向倉庫深處通往小隔間的第二道門,那門板雖然薄些,但足夠大。
“拆……拆門?”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失聲驚叫,仿佛聽到了最荒謬的指令。
“不想死就快動手!”刀疤老漢的咆哮如同炸雷。他猛地從抵門的位置抽身,不顧酸霧侵蝕的刺痛,抄起倚在墻邊的一根撬棍,踉蹌著沖向倉庫深處的內門。“來幾個有力氣的!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幾個還算強壯的男人紅著眼睛撲了上去,扳手、撬棍、甚至沉重的石塊都成了工具。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和螺絲崩斷聲在倉庫內炸響,與門外的腐蝕聲形成了絕望的交響。
黎安沒再看他們。他像一頭獵豹撲向倉庫角落里一堆廢棄的機械殘骸。那似乎是災變前某臺大型織布機的骨架。他手中的鋼釬如同毒蛇吐信,精準地撬開銹蝕的蓋板,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齒輪組。他眼中精光爆射,手指在冰冷的齒輪上飛速掠過,依據腦海中圖紙的比例,迅速鎖定了幾個尺寸接近的齒輪。
“這個!還有這個!”黎安低吼,鋼釬猛砸,將選中的齒輪連同部分聯動軸粗暴地撬斷取下。火星四濺,崩飛的銹屑劃破了他的臉頰。
“木頭!硬木!手臂粗的!”黎安頭也不回地命令。小彌像只受驚但堅定的小鹿,抱著應急燈,跌跌撞撞地在堆滿雜物的倉庫角落搜尋。很快,她拖來兩根斷裂的沉重貨架腿,木質堅硬如鐵。
“鋸!”黎安接過小彌遞來的鋼鋸條,沒有鋸弓,就用布條纏住一端,另一端死死踩在腳下!嗤啦——!刺耳的摩擦聲響起,木屑紛飛!他用近乎自殘的力量和速度,硬生生將兩根木料鋸成了圖紙上要求的弩臂長度!虎口被粗糙的鋼鋸條割裂,鮮血染紅了纏手的布條。
“齒輪!給我!”黎安將鋸好的弩臂狠狠摜在地上,接過疤臉老漢等人剛剛拆下的、還帶著毛刺和銹跡的沉重鐵門板。他將鐵門板豎立起來,用鋼釬尖端在門板中心位置猛地一砸!火星迸射,一個凹坑出現。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他如同不知疲倦的機械,硬生生在厚重的鐵皮上砸鑿出一個粗糙但足夠大的圓形軸孔!
“軸!”黎安喘息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那堆機械殘骸。一根銹蝕但筆直的傳動軸被抽了出來。他抓起齒輪,將傳動軸的一端狠狠砸入齒輪中心的方孔,火星四濺!接著,將套著齒輪的軸穿過鐵門板上砸出的孔洞。
“固定!”他吼著。疤臉老漢立刻撲上來,用幾塊沉重的鐵塊和能找到的所有螺栓,死死抵住鐵門板內側的軸端,用扳手瘋狂擰緊!
弩機的骨架——由倉庫鐵門板構成的弩身,在黎安手下初具雛形!但這只是開始!
“絞盤!繩索!”黎安撲向那堆拆門時卸下的鉸鏈和鋼索。他用鋼釬將鉸鏈砸直,扭曲成粗糙的搖柄形狀。然后抓起一卷拇指粗、用于捆綁貨物的舊鋼纜,用盡全身力氣將其一端死死纏繞在弩身后部那根套著齒輪的傳動軸上!鋼纜的絞盤被臨時固定在弩身下方。
“弩弦!”他目光掃視,最終定格在倉庫頂上垂下的、用于懸掛貨物的幾根粗大的尼龍纜繩。“割下來!”
疤臉老漢二話不說,抄起一把銹跡斑斑的消防斧,對著垂落的纜繩根部猛砍!嘭!嘭!粗大的纜繩應聲而斷!黎安和幾個男人合力將其拖下。尼龍纜繩堅韌異常,被繃直后發出嗡嗡的顫音。黎安將其兩端用最粗暴的方式——打上沉重的死結——固定在弩臂兩端預留的粗壯鐵環上。
“齒輪組!”黎安抓起那幾個從織布機殘骸中拆出的齒輪。他用鋼釬在弩身側面鑿出凹槽,將齒輪粗暴地嵌入、用螺栓和能找到的所有鐵絲死死捆扎固定!大齒輪與傳動軸上的齒輪咬合,小齒輪則連接著絞盤的搖柄!一個極其原始、充滿暴力拼接感,卻又透著一股猙獰力量的齒輪傳動系統宣告完成!
“上弦!”黎安嘶吼著,雙手抓住沉重的絞盤搖柄,全身肌肉賁張到極限,如同拉動一座山岳般,開始緩緩轉動!
咯吱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聲響起!沉重的搖柄帶動小齒輪,小齒輪帶動咬合的大齒輪,大齒輪帶動傳動軸!傳動軸上的鋼纜開始一圈圈收緊!巨大的力量通過鋼纜傳遞到弩臂后端的傳動軸上,弩臂在令人心悸的咯吱聲中,被鋼纜拖曳著,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向后彎曲!那繃緊的尼龍弩弦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被拉得如同滿月!
弩臂每彎曲一分,倉庫內絕望的空氣就凝固一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著那架散發著冰冷殺氣的鋼鐵巨獸。
就在這時——
嗤啦——!!!
一聲刺耳到極點的金屬撕裂聲在倉庫大門處猛地炸響!
厚重的鐵皮大門,在酸液獸群持續不斷的腐蝕和沖擊下,終于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扭曲的裂口!粘稠的、散發著強烈酸腐氣味的綠色熒光液體如同決堤的洪水,從裂口中狂涌而入!瞬間在地面上腐蝕出大片白煙和嘶嘶作響的坑洞!
“吼——!!!”
伴隨著令人靈魂戰栗的嘶吼,一只比垃圾場幼體大上數圈、渾身覆蓋著深綠色粘稠甲殼、口器流淌著腐蝕性涎液的酸液獸,猛地將猙獰的頭顱和上半身擠進了裂口!它那布滿螺旋利齒的口器瘋狂開合,兩點幽綠的“眼睛”瞬間鎖定了倉庫內的人群!
“啊——!”人群爆發出絕望的尖叫!
“放箭!!!”黎安的咆哮如同驚雷!他猛地松開絞盤搖柄!
嗡——!!!!
緊繃到極限的弩弦爆發出恐怖的咆哮!巨大的弩臂在積蓄的恐怖力量下瘋狂回彈!被鋼纜絞盤拉至極限的傳動軸帶動齒輪組高速旋轉!齒輪咬合發出刺耳的尖嘯!一支用廢棄鋼筋磨尖、長度近一米五、尾部粗糙地綁扎著幾片鐵皮做尾羽的重型弩箭,在巨大動能的推動下,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灰色閃電,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射向那只擠進裂口的酸液獸頭顱!
速度太快!力量太猛!
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那猙獰頭顱被瞬間洞穿、炸裂的畫面!
然而——
噗!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頭發堵的撞擊聲!
預想中的穿透和爆裂并未發生!
那支灌注了黎安全部希望、凝聚著古老機關術與現代廢墟材料之力的重弩箭,在狠狠撞上酸液獸額頭那片深綠色粘稠甲殼的瞬間,箭尖竟然如同撞上了最堅韌的橡膠!箭頭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猛地變形、扭曲!而那片覆蓋著厚厚粘液的甲殼,只是向內劇烈地凹陷、波動了一下!幽綠粘液如同活物般急速流轉、卸力!
下一秒!
“吼!”酸液獸發出一聲暴怒的嘶吼,頭顱猛地一甩!
那支扭曲變形的重弩箭,竟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彈飛了出去!如同被抽飛的棒球,帶著凄厲的破空聲,“鐺”的一聲狠狠撞在倉庫另一側的墻壁上,深深嵌了進去,箭尾兀自嗡嗡震顫!
死寂!
比之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倉庫!
所有人的心,隨著那支被彈飛的弩箭,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深淵。連疤臉老漢眼中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也在瞬間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的灰暗。
“怎……怎么可能……”小彌失聲喃喃,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黎安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水從頭澆到腳。右臂的傷口在巨大的震驚和用力下再次崩裂,溫熱的鮮血順著破爛的布條滲出,滴落在地面腐蝕出的白煙里,發出輕微的嗤嗤聲。他死死盯著那只已經將大半個身子擠進倉庫、正對著人群發出貪婪嘶吼的酸液獸,看著它額頭上那片深綠色、粘稠流動的甲殼,那上面甚至沒有留下明顯的傷痕!只有撞擊點附近粘液的流動速度似乎快了一絲。
物理沖擊……無效?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每個人的心臟。酸液獸那幽綠的眼睛掃過癱軟的人群,口器張開,粘稠的酸液如同涎水般滴落,腐蝕著地面。它粗壯的節肢扒拉著門框的裂口,眼看就要完全擠入這最后的避難所!
就在這時——
嗡——!
一道尖銳的、撕裂空氣的破空聲由遠及近,速度快得超越了人耳捕捉的極限!
噗嗤!
一道刺目的藍色光束,如同來自天外的審判之矛,瞬間洞穿了那只酸液獸的頭顱!光束精準地從它兩點幽綠“眼睛”的中心射入,從后腦穿出,留下一個碗口大小、邊緣光滑焦黑的恐怖貫穿傷!
“嘰——!!!”酸液獸的嘶吼戛然而止,變成了短促而凄厲的哀鳴!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粘稠的綠色體液混合著被汽化的組織從前后傷口狂噴而出!它抽搐著,轟然倒下,砸在地上濺起大片的酸液和煙塵!
倉庫內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緊接著,倉庫外響起了密集而精準的點射聲!噗!噗!噗!伴隨著酸液獸臨死的慘嚎和重物倒地的悶響。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噠”聲和酸液腐蝕聲迅速減弱。
幾秒后,倉庫被撕裂的大門外,響起了清晰的、帶著金屬摩擦音的腳步聲。
一個高大、冰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堵住了裂口透入的光線。
他穿著一身銀灰色的、線條銳利流暢的全身覆蓋式外骨骼裝甲,頭盔面罩是一整塊深色的單向可視玻璃,反射著倉庫內昏暗的光線,看不到表情。裝甲的關節處閃爍著幽藍的能量微光,胸口噴涂著一個抽象的、如同扭曲閃電般的銀灰色徽記——永恒未來(Eternal Horizon)。
他手中端著一把造型奇特的長管武器,槍口還殘留著一絲藍色的能量逸散。冰冷、高效、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他的目光(雖然看不到,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注視)掃過倉庫內絕望的人群,掃過地上那架扭曲變形的齒輪重弩,最后,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牢牢鎖定在站在弩車旁、右臂染血、臉色蒼白的黎安身上。
裝甲面罩下,傳出一個經過電子合成、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的金屬嗓音:
“目標確認。‘鑰匙’攜帶者,黎安。”
“放下抵抗。交出‘司南’。”
“這是你唯一的選擇。”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倉庫外傳來更多沉重的腳步聲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鳴。永恒未來的武裝部隊,如同幽靈般,封鎖了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線。
倉庫內剛剛因為酸液獸被擊殺而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被更龐大、更冰冷的絕望所取代。前門是永恒未來的鋼鐵洪流,后門(如果還有的話)是殘余的酸液獸群。黎安和小彌,如同困在鐵籠中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