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碾過最后一段坑洼土路時，唐曉雨正扒著車窗看外面——遠處那座城郭裹在灰蒙蒙的霧氣里，青灰色的城墻像塊浸了水的舊磚，連城門上“無妄城”三個篆字都蒙著層洗不掉的塵翳，看著竟比荒郊野嶺還冷清。

“這地方……真有人住？”她指尖敲了敲玻璃，語氣里帶著點難以置信。出發前查資料，說無妄城是座千年老城，可眼瞅著路邊的茅草都快漫過矮墻了，偶爾閃過的幾間民房也門窗緊閉，連條狗吠聲都聽不見。

莫長安正調試著手里的羅盤，指針在“無”字方位轉得跟個陀螺似的，邊緣還凝著層淡淡的灰氣。他指尖捻了捻羅盤邊緣，道：“系統給的線索沒出錯，近三個月，無妄城報了七起‘失蹤案’，但都沒立案——報案人第二天就會改口，說自己記錯了，要么就干脆忘了這事。”

“忘了？”唐曉雨挑眉，剛想說“哪有這么巧”，懷里的黑貓“墨團”突然掙了掙，爪子扒著她的衣領往車外看，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低鳴。這貓向來靈得很，上次在舊藥庫就是它先嗅到了邪氣，唐曉雨頓時收了玩笑心：“它發現啥了？”

莫長安順著墨團的視線看過去——城墻根下站著個穿藍布褂子的老頭，背對著他們在拾柴，動作慢悠悠的，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拾的柴禾都是些枯得一捏就碎的茅草，手里的柴捆半天也沒見變厚。

“先別下車。”莫長安按住要開車門的唐曉雨，從背包里摸出簽筒晃了晃。竹簽碰撞的輕響里，一根桃木簽“啪”地跳出來，落在掌心。簽上朱砂字凝得很沉：“城有妄念，霧鎖真魂，抽絲剝繭，從‘忘’始。”

“從‘忘’始？”唐曉雨念了遍，忽然反應過來，“跟那些報案人‘忘事’有關？”

話音剛落，車窗外的老頭慢悠悠轉過身。那是張皺紋堆得像老樹皮的臉，眼睛卻亮得不正常，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的車，咧開嘴笑時，牙花子都是灰的：“外來的？城里不讓進咧，霧大，迷了路就出不去咯。”

他聲音飄得很，像被風吹著的棉絮。唐曉雨剛想開口問失蹤案，墨團突然在她懷里炸了毛，一爪子拍在車窗上，對著老頭“喵嗚”狂叫。那老頭臉上的笑瞬間僵住，眼神里閃過一絲陰翳，轉身就往城墻根的霧里鉆，步子快得不像個拾柴的老人，轉眼就沒了影。

“追上去！”唐曉雨立刻打火，越野車剛往前開了幾米，就見剛才老頭站的地方，地上落著個布包。莫長安下車撿起來，打開一看，里面是七塊小木牌，每塊木牌上都刻著個名字，其中一塊赫然是三個月前報失蹤的第一個人——王二柱。

“木牌上有陰氣。”莫長安指尖擦過木牌邊緣，觸感冰涼，“不是死人的陰，是……魂魄被抽走后的‘空’氣。”

“那老頭肯定有問題！”唐曉雨回頭看，城墻根的霧更濃了，剛才老頭消失的地方，霧氣正像活物似的翻涌，隱約能看到里面有無數個模糊的影子在晃。

墨團這時從車里跳下來，蹲在莫長安腳邊，用爪子扒他褲腿往城門方向拽。城門縫里也飄著霧，霧里隱約傳來叫賣聲、車馬聲，聽著熱鬧，可仔細聽就會發現，那聲音都是重復的——“賣豆腐咯”“借過借過”，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像臺卡殼的舊留聲機。

“系統，能探到城里的情況嗎？”莫長安摸了摸墨團的頭，問道。

“叮！檢測到無妄城被‘妄念霧’籠罩，霧中含‘忘憂散’成分，可侵蝕記憶，篡改認知。城中有‘憶魂燈’鎮壓，目前燈芯黯淡，鎮壓之力減弱。”

“憶魂燈？”莫長安挑眉，捏了捏手里的簽，“看來得先找到這燈。”

他剛抬腳往城門走，就見城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道縫，縫里飄出張黃紙，落在他腳邊。黃紙上用墨寫著一行字：“別找了，進來了，就都是無妄人。”

墨團對著黃紙齜了齜牙，爪子一踩，把紙踩得稀爛。莫長安看著城門后翻涌的霧氣，又看了眼手里刻著名字的木牌，轉頭對唐曉雨笑了笑：“姐，看來這無妄城，咱們是非進不可了。”

唐曉雨把槍別回腰間，從背包里摸出副手套戴上：“怕什么，有簽有貓有系統，還能真被這霧困死？走，進去看看這‘妄念’到底是啥玩意兒。”

兩人一貓抬腳走進城門，剛邁過門檻，身后的城門“哐當”一聲關上了。霧氣瞬間涌了上來，裹著股甜膩的香味，唐曉雨頭一暈，下意識抓住莫長安的胳膊：“等等，我剛才……想說啥來著？”

莫長安眼疾手快，把手里的桃木簽塞到她手里：“別松！想失蹤案，想王二柱的木牌！”

簽上的朱砂字燙了唐曉雨一下，她打了個激靈，混沌的腦子清明了些：“對……失蹤案！這霧有問題！”

墨團“喵”了一聲，跳到前面引路，爪子踩在霧里，留下一個個淺淡的金色爪印。莫長安牽著唐曉雨跟著爪印走，就見霧里的“熱鬧”聲越來越近，可那些叫賣的、走路的“人”，臉都模糊得像沒干透的畫，仔細看，竟都是木牌上刻著的那些失蹤者。

“他們還活著？”唐曉雨壓低聲音問。

“算活著，也不算。”莫長安看著那些“人”機械地重復著動作，“魂被鎖在妄念里了，跟行尸走肉差不多。”

正說著，霧里突然傳來一陣孩童的笑。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手里拿著串糖葫蘆，仰著臉對莫長安笑：“哥哥，吃糖葫蘆呀，甜的，吃了就不記得煩心事啦。”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跟普通孩子沒兩樣。可墨團卻弓起身子，對著小姑娘低吼，尾巴上的毛都豎了起來。

莫長安沒接糖葫蘆，蹲下身問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知道憶魂燈在哪嗎？”

小姑娘臉上的笑僵了僵，眼睛里的光彩一點點褪去，變成跟那些“人”一樣的模糊：“名字……忘了呀。燈？什么燈？”

她說著，手里的糖葫蘆“啪”地掉在地上，化作一灘黑泥。人也像被風吹散的霧似的，慢慢變淡，要往霧里鉆。

“別跑！”唐曉雨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莫長安指尖掐了個訣，往小姑娘消失的地方一點。一道淡金色的光閃過，霧里飄出片干枯的柳葉——正是剛才小姑娘羊角辮上系的。

“憶魂燈應該在城西。”莫長安撿起柳葉，柳葉上沾著點微弱的暖意，“這葉子是城西柳樹上的，燈芯的暖意沾在上面了。”

墨團這時突然朝著城西的方向叫了一聲，聲音里帶著點急切。莫長安和唐曉雨對視一眼，加快腳步跟了上去。霧越來越濃，那些模糊的“人”也越來越多，時不時有人湊過來問“要不要吃糖”“要不要歇腳”，都被墨團的低吼嚇退了。

走到城西一座破廟前，墨團停下了腳步，用爪子扒著廟門。廟門是兩扇掉了漆的木門，上面掛著塊匾，寫著“城隍廟”。廟里沒點燈，卻隱隱有紅光透出來，像有燈在里面亮著。

“憶魂燈應該在里面。”莫長安推開門，廟里積著厚厚的灰，正中間的供桌上，果然放著一盞青銅燈。燈芯是暗的，只偶爾跳一下微弱的紅光，燈油快見底了，旁邊還放著個香爐，里面插著七根香，香灰都沒斷，顯然剛有人燒過。

“有人在喂燈？”唐曉雨走到供桌前，拿起香爐聞了聞，“香里有‘忘憂散’的味。”

莫長安剛想說話，廟外突然傳來那老頭的聲音，飄悠悠的，帶著點陰狠：“既然找到了，就別想走了。這無妄城，缺兩個看燈的呢。”

隨著話音，廟門“哐當”一聲被關上了。霧從門縫里涌進來，那些模糊的“人”也圍了過來，堵住了門窗，眼睛里都閃著灰光，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墨團跳到供桌上，對著門口炸毛低吼。莫長安把唐曉雨護在身后，摸出簽筒晃了晃。這一次，簽沒跳出來，而是在筒里劇烈地碰撞，發出“嗡嗡”的響。

“看來這老東西，就是幕后黑手了。”莫長安握緊簽筒，看向門口，“姐，準備好家伙，今兒個得把這妄念霧給破了。”

唐曉雨點頭，摸出槍上了膛。廟外的霧氣里，那老頭的身影慢慢顯現，手里拿著根拐杖，拐杖頭是個骷髏頭，正幽幽地閃著光。

“年輕人，非要攪局干什么。”老頭嘆了口氣，語氣卻沒半點惋惜，“留在這里，忘了煩惱，多好啊。”

他說著，拐杖往地上一頓。那些圍在門窗的“人”突然動了，像潮水似的朝莫長安和唐曉雨涌了過來。

墨團“喵”地一聲，從供桌上跳下來，周身泛起金光，沖進了“人”堆里。莫長安則抬手把簽筒往供桌上一扣，簽筒里的竹簽“嘩”地全飛了出來，在空中排成一道屏障，擋住了涌過來的“人”。

“好本事。”老頭冷笑一聲，拐杖再頓。廟外的霧猛地往廟里灌，那盞憶魂燈的燈芯“噗”地一聲，徹底滅了。

燈一滅，那些“人”的眼睛瞬間變得通紅，動作也快了好幾倍。

唐曉雨開槍打中了一個“人”的腿，可子彈穿過去，沒留半點傷口。那“人”還是往前涌。

“打不中的，他們的魂被鎖著，肉身是妄念化的！”莫長安喊道，指尖掐訣，對著空中的竹簽一點，“簽引真魂，破妄！”

竹簽上的朱砂字猛地亮了起來，一道紅光掃過那些“人”。紅光過處，那些“人”動作一滯，臉上的模糊慢慢褪去，露出了真實的模樣——正是那些失蹤的人，只是眼神空洞，像丟了魂。

“就是現在！”莫長安對唐曉雨喊，“把燈油倒在燈芯上！”

唐曉雨反應過來，抓起旁邊的燈油壺，往憶魂燈的燈芯上倒。燈油一沾燈芯，莫長安立刻指尖凝出一道火符，往燈上一點。

“噗——”

憶魂燈猛地亮了起來，暖黃色的光芒瞬間充滿了整個城隍廟。光芒過處，那些通紅的眼睛慢慢恢復了清明，霧也像遇了陽光的雪似的，開始融化。

“啊——”廟外的老頭發出一聲慘叫，身影在光芒里一點點變淡，“我不甘心！憑什么他們能記得，我就要忘！”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徹底消失在光芒里。那些圍過來的“人”也慢慢清醒過來，茫然地看著四周：“我……我怎么在這？”

莫長安看著憶魂燈的光芒，松了口氣。墨團跳回他腳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褲腿，喉嚨里發出“咕嚕”的聲音，像是在邀功。

“搞定了？”唐曉雨走過來，看著那些清醒的失蹤者，松了口氣。

“差不多了。”莫長安點頭，“妄念霧散了，他們的魂回來了。等把他們送出去，這無妄城的詭事，就算結了。”

話雖這么說，他卻看了眼供桌下——那里有個不起眼的小盒子，盒子縫里，漏出一縷極淡的黑氣，跟上次在舊藥庫遇到的域外邪魔氣息，有點像。

墨團也注意到了，用爪子扒了扒盒子。

莫長安沒立刻去拿，只是把簽筒收了起來。看來這無妄城的詭事，背后恐怕還有別的牽扯。

不過眼下，先把這些人送出去再說。他抬頭對唐曉雨笑了笑：“姐，先聯系人來接人吧。這無妄城，咱們沒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