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陽光，從演武場上方巨大的天穹法陣中傾瀉而下，將整片場地照得亮如熔爐，每一粒懸浮的塵埃都在金光中無所遁形?？諝庵袕浡顾南虧?、武器打磨后的鐵腥，還有無數觀眾席上蒸騰而起的、混合著狂熱與鄙夷的喧囂氣浪。

“第一輪，第七組！林夜——勝！對手棄權！”

裁判長老那被法力放大的、毫無波瀾的聲音，如同滾燙的油鍋里滴入冷水，瞬間引爆了整個環形看臺。

“嗤！又棄權？這都第幾個了？”

“廢物就是廢物，走了狗屎運撿了個破系統，靠嚇唬人晉級，算什么本事！”

“呸！作弊的垃圾！滾出青云學院！”

“滾出去！別玷污了新生大比的名頭！”

唾罵聲、噓聲、毫不掩飾的譏笑聲，匯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狠狠沖刷著場地中央那個孤零零的身影。

林夜站在巨大的演武臺邊緣，腳下是冰冷光滑、刻滿加固符文的青罡巖。他微微低著頭，額前幾縷汗濕的黑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睛。看臺上那些扭曲的面孔、那些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卻寫滿憎惡的嘴臉，還有那排山倒海般的聲浪，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的耳膜，穿透他的顱骨，刺入記憶深處那片同樣喧囂、同樣充滿鄙夷的泥沼。

三個月前。

同樣是這片青罡巖鋪就的地面，不過那時是在學院冰冷的懲戒堂前。

“林夜！經脈淤塞，三年修為寸進！屢次考核墊底！實乃本院之恥！”執法長老的聲音如同寒鐵摩擦，回蕩在死寂的空氣里，砸得他耳膜嗡嗡作響。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同窗，那些目光，和此刻看臺上的目光如出一轍——冰冷的、嘲弄的、帶著高高在上的憐憫，像在看一只不小心爬到了金殿上的臭蟲。

“即刻起，革除學籍，永不錄用！”

那枚象征青云學子的青玉腰牌，被當啷一聲丟在他腳下的塵土里，碎裂的聲音細微卻刺耳。他彎腰去撿，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碎片和粗糙的地面，周圍爆發出的哄笑聲如同沸水潑面。那一刻，世界只剩下鋪天蓋地的灰暗，以及那幾乎將他溺斃的、名為“廢物”的標簽。

【叮！】

一聲冰冷、毫無感情、卻又無比清晰的電子合成音，在他腦中突兀地炸響。如同黑暗囚籠里驟然劈下的閃電，瞬間撕裂了記憶的陰霾，也粗暴地中斷了看臺上所有的喧囂——當然，那喧囂只在他個人的感知里被按下了暫停鍵。

眼前的世界詭異地扭曲了一下，隨即被一層淡藍色的半透明光幕覆蓋。

【系統任務發布！】

【任務目標：于新生大比決賽場，當眾強吻評委席上的“冷月仙子”葉凝霜?！?

【任務時限：一刻鐘內。】

【任務獎勵：玄階上品丹藥·九轉續脈丹（完美品質）?！?

【失敗懲罰：宿主即刻經脈寸斷，修為盡廢?！?

光幕上猩紅的文字像凝固的鮮血，散發著令人骨髓生寒的惡意。林夜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隨即瘋狂擂動起來，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胸腔，幾乎要破膛而出！

強吻…冷月仙子？！

他下意識地、僵硬地轉動脖子，視線越過臺下無數攢動的人頭，艱難地投向那高高在上的評委席。

評委席位于演武場最尊貴的北側高臺，由一整塊溫潤的玄冰玉雕琢而成，在法陣光芒下流轉著清冷的輝暈。那里端坐著寥寥數人，每一位都是跺跺腳能讓青云城震三震的大人物。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那道素白如雪的身影。

葉凝霜。

青云學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客座長老，傳聞來自某個超然世外的古老宗門。她只是靜靜坐在那里，周身便仿佛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寒霜氣韻，隔絕了所有的喧囂與熱浪。精致的眉眼如同冰雕玉琢，找不出一絲瑕疵，卻也尋不到半分人間煙火氣。眸光清冽，淡漠地掃視著整個演武場，如同云端的神祇俯瞰塵世螻蟻。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威儀，讓整個喧鬧的場地在她目光所及之處，都不自覺地矮了幾分。

強吻她？！

林夜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被那荒謬絕倫的任務點燃，在血管里瘋狂奔流沖撞！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

這該死的系統！這他媽是逼他去死！而且是死得無比難看、無比徹底的那種！

“哈哈哈！看那廢物！嚇傻了吧？連站都站不穩了！”

“估計是知道自己下一輪就要原形畢露，尿褲子了！慫包！”

“滾下去吧！別丟人現眼了！”

看臺上的嘲諷聲浪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因為他瞬間慘白的臉色和僵硬的動作，變得更加洶涌澎湃。那些聲音尖銳刺耳，帶著赤裸裸的惡意，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

【警告！任務時限倒計時：14分59秒！14分58秒……】

冰冷的倒計時數字在光幕上無情地跳動，每一次數字的減少，都像一柄重錘砸在林夜的心口。

九轉續脈丹……玄階上品……完美品質……

這七個字，如同黑暗中唯一搖曳的火光，死死地吸引著他全部的求生本能！

小妹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毫無預兆地浮現在眼前。她蜷縮在破舊小屋冰冷的床榻上，蓋著打滿補丁的薄被，每一次壓抑的咳嗽都撕扯著林夜的心肺。那場突如其來的寒毒，像跗骨之蛆，一點點蠶食著她微弱的生機。城里最好的藥師搖著頭，開出天價的藥方，其中最關鍵的主藥，正是這能重塑經脈、祛除陰寒的九轉續脈丹！玄階下品的都已是天方夜譚，何況是上品、完美品質？！

沒有這丹藥，小妹撐不過這個月！

他需要它！他必須得到它！哪怕代價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經脈寸斷？修為盡廢？那又如何！他本就頂著“廢物”的名頭活了這么多年！可小妹……小妹不能死！

一股混雜著絕望、孤注一擲的狠戾，如同滾燙的巖漿，猛地沖垮了理智的堤防，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恐懼和猶豫！

“吼——！”

一聲壓抑到極致、近乎野獸般的低吼從林夜喉嚨深處迸發出來！那吼聲并不響亮，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竟詭異地壓過了看臺上一小片區域的喧嘩。

離他最近的幾個唾沫橫飛的學員被這突如其來的嘶吼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半步，驚疑不定地看著場中那個突然爆發出兇戾氣息的身影。

就在這萬分之一秒的驚愕間隙！

林夜動了！

他的身體像是被壓到極限的彈簧，又像是被無形弓弦射出的箭矢，沒有絲毫征兆，沒有絲毫猶豫，整個人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以近乎燃燒生命本源的速度，朝著評委席的方向爆射而去！

太快了！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應！

前一瞬，他還像個被嚇傻的廢物站在臺邊，承受著萬眾唾罵。

下一瞬，那道決絕的身影已經撕裂了空氣，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撲向了那象征著至高權威與絕對冰冷的評委席！

“他干什么？！”

“攔住他！快！”

“保護長老！”

距離評委席最近的幾名負責維持秩序的精英弟子最先反應過來，厲聲暴喝，身上瞬間騰起各色護體罡氣，下意識地就要拔劍攔截。然而，林夜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們拔劍的動作只完成了一半，那道黑影已經裹挾著一股蠻橫的勁風，從他們身側不足三尺的地方擦過！

“滾開！”一名精英弟子驚怒交加，倉促間一掌拍出，雄渾的掌風呼嘯。

林夜眼中只有那道越來越近的素白身影，對襲來的掌風不閃不避，只是猛地一扭腰，用后背硬生生扛了上去！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林夜喉頭一甜，一股腥熱涌上，又被他強行咽下。巨大的沖擊力讓他身形踉蹌，速度卻絲毫未減，反而借著這股推力，如同離弦之箭，再次加速！

“放肆！”另一名精英弟子劍已出鞘半寸，寒光乍現。

晚了！

那道燃燒著瘋狂意志的身影，已經突破了最后一道無形的界限，悍然闖入了那清冷孤高的寒霜領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高臺上，其他幾位評委長老臉上的驚愕才剛剛浮現，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

臺下，無數張面孔上的嘲諷還僵在嘴角，眼神中的鄙夷正被極致的震驚和茫然取代。

整個世界，只剩下那道撲向素白身影的黑色軌跡，以及那端坐于玄冰玉座之上、清冷如亙古寒月的女子。

葉凝霜那雙映照著天光云影的眸子，清晰地倒映著林夜那張因決絕和瘋狂而顯得猙獰的臉孔，正急速放大。她長長的睫毛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如同冰湖上掠過一絲微不足道的風。眼底深處，一抹極淡、極快、幾乎無法捕捉的冰藍色幽光，如同深海中轉瞬即逝的魚影，一閃而沒。

沒有驚怒，沒有恐慌。只有一種……近乎于神靈俯瞰塵埃般的、難以言喻的平靜和…一絲微不可查的凝滯？

林夜什么也顧不上了。他的眼中只剩下目標，只剩下那唯一能救小妹性命的丹藥！所有的羞恥、恐懼、后果，都在小妹蒼白的面容前被碾得粉碎！

近了！更近了！

他能清晰地聞到一股仿佛來自雪山之巔、純凈清冽又帶著極致寒意的冷香，瞬間侵入他的感官，幾乎凍結他的思維。

就是現在！

在身體即將撞上那道無形寒霜屏障的剎那，林夜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將頭向前一湊！

動作笨拙、粗暴、毫無技巧可言。

兩片因極度緊張和狂奔而干裂滾燙的嘴唇，帶著孤注一擲的蠻力，狠狠地印在了葉凝霜那如同冰玉雕琢、不染凡塵的左側臉頰上！

觸感冰冷，細膩得不可思議，卻又帶著一種玉石般的堅硬感。

時間，徹底靜止了。

風聲、人聲、心跳聲…世間萬籟，在這一刻歸于死寂。

整個輝煌喧鬧、容納數萬人的青云演武場，仿佛被投入了絕對零度的冰窟，瞬間凍結凝固。

陽光依舊刺眼，法陣的光芒依舊流轉，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和聲音，變成了一幅巨大而荒謬的靜默畫卷。

臺下。

一張張面孔如同拙劣匠人捏出的陶俑，凝固在驚駭欲絕、茫然失措、大腦宕機的表情上。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張得能塞進拳頭，維持著上一秒或唾罵、或嘲笑、或驚疑的姿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有人手中的零食掉落在腳邊，有人維持著揮舞手臂的動作僵在半空，整個世界只剩下無數道呆滯的目光，死死聚焦在評委席上那驚世駭俗的一幕。

評委席上。

那位須發皆白、德高望重的院長大人，臉上的笑容徹底僵死，嘴角微微抽搐著，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手中的玉質茶杯傾斜著，溫熱的靈茶無聲地流淌出來，浸濕了他華貴的袍袖也渾然不覺。

旁邊一位以火爆脾氣著稱的煉器堂長老，臉上的驚怒如同火山爆發前的死寂，一張臉憋成了醬紫色，手指哆嗦著指向場中，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其他長老的表情也精彩紛呈，如同打翻了染缸，震驚、茫然、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荒誕的滑稽感交織在一起。

而風暴的中心。

林夜保持著那個笨拙強吻的姿勢，嘴唇還緊緊貼在葉凝霜冰冷的臉頰上。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到了極限，如同拉滿的弓弦，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任務完成的提示音在瘋狂尖叫的渴望。

【叮！任務：當眾強吻評委席上的“冷月仙子”葉凝霜，已完成！】

【任務獎勵：玄階上品丹藥·九轉續脈丹（完美品質），已發放至系統空間！】

成了！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天籟！林夜心中那根繃到極致的弦猛地一松，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后怕和一種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感。

逃！

必須立刻逃！逃得越遠越好！

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他所有的思緒。

他猛地松開嘴，身體如同觸電般向后彈開！他甚至不敢去看葉凝霜此刻是什么表情，那絕對是他無法承受的恐怖畫面。

“對…對不起！”林夜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哭腔和無限的恐懼。他猛地一擰身，將體內僅存的所有力氣，連同剛剛因任務完成而悄然恢復了一絲的系統能量，毫無保留地灌注到雙腿之上！

“砰！”

腳下的青罡巖瞬間被踏出蛛網般的裂痕！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狼狽不堪、慌不擇路的黑色流光，朝著距離評委席最遠、也是人群相對稀疏的演武場邊緣看臺方向，亡命般沖去！那速度，比他來時還要快上三分，帶著一種被地獄惡鬼追殺的倉皇。

“呃……”

直到林夜的身影已經沖出去十幾丈遠，撞翻了幾個呆若木雞的倒霉學員，看臺上才終于有人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夢囈般的單音節。

這聲“呃”，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轟——?。?！”

死寂的冰面被徹底打破！積蓄到頂點的、足以掀翻整個演武場的聲浪，如同億萬座火山同時噴發，轟然炸響！

“啊——?。?！”

“他…他他他…他親了！他親了冷月仙子?。?！”

“我的眼睛！?。⒘宋?！快殺了我！我看到了什么？！”

“畜生！禽獸！喪心病狂！千刀萬剮的孽障?。。?！”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碎尸萬段?。?！”

“學院護衛何在！執法隊！殺了他?。。　?

憤怒！極致的憤怒！如同實質的火焰，點燃了每一個人的理智。那是他們心中高不可攀、不容褻瀆的冰峰雪蓮！竟被一個剛剛被學院唾棄的廢物，以如此骯臟、如此粗暴的方式玷污！

無數道蘊含著恐怖殺意的目光，如同萬箭齊發，死死鎖定著那道在人群中跌跌撞撞、拼命逃竄的渺小身影。無數人從座位上彈起，怒吼著，紅著眼睛試圖沖下看臺攔截。

場面徹底失控！混亂如同瘟疫般蔓延。

然而，在風暴的最中心，在那片狼藉的玄冰玉評委席上，卻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死寂。

其他長老們驚魂未定，臉色鐵青，目光復雜地在葉凝霜和那逃竄的身影之間來回掃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葉凝霜依舊端坐于冰玉座上。

陽光穿過天穹法陣，落在她無暇的側臉上。那被粗暴親吻過的地方，肌膚依舊白皙勝雪，并未留下任何痕跡，仿佛剛才那驚世駭俗的褻瀆只是一場幻夢。

她的目光，并未立刻追向那個倉皇逃竄、引發滔天怒火的罪魁禍首。

而是微微垂落，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那雙冰湖般的眸子。

一只欺霜賽雪、完美得如同藝術品的手，正緩緩抬起。

纖長冰涼的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連她自己似乎都未曾察覺的輕顫，輕輕觸碰了一下自己左側的臉頰。

那個被滾燙、笨拙、帶著血腥氣和泥土味的嘴唇，狠狠烙印過的地方。

觸感冰冷依舊。

但指尖之下，那冰玉般的肌膚深處，卻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

一點微弱得難以察覺、卻真實存在的……滾燙。

葉凝霜的指尖停在那里，一動不動。

清冷絕艷的面容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羞憤，沒有怒火，沒有殺意。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淵。

寒淵之下，無人得見之處，一絲微瀾，無聲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