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闖入敵陣萬劍穿身的時候你在想什么呢?
奶奶操勞的一生源于那個當叛徒也失敗的男的。原諒家教讓他實在無法把這個差點讓自己還沒出生就抬不起頭做人的東西稱之為祖父。
嗯,抬起頭做人。奶奶叮囑父親,父親又告訴他和阿姊。
阿姊犧牲的前一晚,姐弟最后一次暢談。
那個夜晚,繁星點點。當他向阿姊傾訴一直以來被看護照顧以致帶來麻煩和拖累的歉意,阿姊是錯愕的。
隨后用看傻子的目光表達了她的無奈。
“你是不是沒聽全阿爹的話?”
“咦?”
“我就知道。你個粗心鬼。父親讓我多照顧你沒錯,‘不要讓你弟弟犯下大錯,如果真的必要的那一天,盡管動手。弒親的名聲我來承擔。畢竟爹我叫狂呢。”她戳了戳弟弟的腦門,像小時候那樣,“笨蛋。”
“唔……”
“可別真讓阿爹背上這個名聲啊。”
不會的。
這份溫情之夜緩解了敵軍攻城的緊張麻木,更是……此生最后一次,都活著。
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風來不自覺地神色黯淡。
他倒是也想守不住城的那一刻起碼有個人來給他一耳光,這樣耳朵里縈繞的就不是哀嚎和哭泣。
虛偽惡劣的。
就像那個家伙一樣。
父親擔心家里的血脈有……生父的參與,繼承了他基因的他和他的孩子會出壞種。后代管不著了,但子嗣還能看在眼下。
風來以為自己已經能擺脫對家長的依賴,可以獨當一面。但現在,左顧右盼的自己顯然也在同一時刻意識到了并非如此。
大家都做到了,除了自己。馳州在尖叫,馳州在流血。可作為護城者的自己躺在尸山血海里,任由黃沙蔽日。什么都做不到。
真是怪失敗的。
車載音樂播放著《鶯鶯拜月》,悠哉的旋律,吳儂軟語的甜盈沖淡了夕陽暮色的憂傷。
天黑嘍。
心事忡忡。
鏡面起了水汽,模糊清晰度。
擦去又重來。一不留神,清理過的鏡面又一次水霧層層,繚繞生長。
仿佛不可戰勝。
風來有些挫敗。
算了。
穿整完畢,打開浴室門窗,釋放水汽自由。來自夜間的風冷得心驚,實感,終于落地踏實。
馳州一直都晝夜溫差極大。
水汽徹底消散了,如同解封,鏡面里的面容重新清晰。
風來看著鏡中人,愣怔片刻,吐出刷牙的泡沫。
一瞬之間,福至心靈。
他望向窗外,月色明亮如水。
頓悟。
于是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一些當時不在意的細節重新復現記憶海。
決戰的那天夜晚,天上沒有星星和月亮,地上只有燎原的戰火。
照不亮任何一個人。
現在,他終于迎來了自己的最后一夜。
好夢。
冥冥中不知是誰在耳語,無比陌生,又那么熟悉。
四點天不亮的時候道士的房間門被敲響。
“我想去個地方。”
“半個小時。”
“可以。”
于是道士關上門,換衣洗漱收整工具,到點準時開門。
“去哪?”
“古城墻。就在允許開放的那一段。”
“走。”
古城墻二十年前還在收費,隨著時代發展,地方管理法變動,已經成為24小時開放公園的重要景點。
這座條帶狀公園,吸引著晨跑愛好者前來鍛煉。
盡管太陽還未升起,當鍛煉者從他們面前經過,風來感慨到:“我想起了從前。”大家還活著。熱熱鬧鬧,活力滿滿。他跟著其他士兵一起晨練。只是,截止到破城前,其中的大多數已經不在人世。也不知道這個時代還有沒有他們的后人。
罷了,不想了。
沒有意義。
主家滅門了,有他們住進去;馳州屠城了,新的居民涌入。血脈其實并不重要,認為那里是家,那里才會成為家。
生生不息,承古拓今。
就像辛家莊那片防護林的梭梭樹。
綠意火星在黃沙中燃燒。
終有一天成為燎原之火。
風來笑了。
早上新鮮空氣實在是心曠神怡,讓他眷戀。不過,時間到了。
“先生。我找到我的答案了。八百年的不散或許就是為了今天。人魔,鬼魂,精怪……這么多選擇為什么偏偏是旱魃?”
道士不說話。
對方只是在跟自己說話。
“我已經錯過一次了。這次,絕不能再辜負。”
藍調將褪。
“多謝先生。有緣來生再會。”
勤勞的書記又在拿著工具到防護林里哼哧哼哧干活了。
哎呀,這沒有太陽曝曬,苗苗就是容易成活,得抓緊時間多種幾棵啊。
欣慰的同時歹毒地怨念老天爺今天也在摳門,一滴水都不給——嘀嗒。
云瑪下意識激靈了一下,但是沒有激動。
肯定是汗。
天氣預報里已經連著四周大晴天了,不可能有——直起身來擦汗,又是接二連三的幾滴重重落在臉上。
“擦?”
電閃雷鳴,頃刻,大雨傾覆。
云瑪呆呆的腦子終于轉過彎來。
“下雨了!!!”
又吼又叫,仿佛天上不要命下的是錢。好吧,認真討論起來,雨比錢有用多了。
辛家莊的云書記激動得像剛從精神病院里跑出來。
天黑了,天亮了。
道士今天出門沒拿傘。
但也沒用避水決。淋淋雨也好啊,這可是福氣。
年紀大了就是健忘。
這個位置,一千三百年前,同樣有個姓風的兵在站崗戍邊。
那天天氣不錯。
月亮很亮。
他們把酒閑聊。
當問及這輩子想求什么的時候,姓風的小兵隊長撓撓頭,不好意思到:“人生嘛,就是做為人活著。功名利祿一輩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嘛……出生不能決定來誰家,我總能決定自己死得有多風光體面吧?哈哈……”
大概是醉了,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離月亮最近的位置,“大伙都要利利索索,體面風光地走!”
當時自己在干什么呢?
雨下得大,有些睜不開眼睛。
哦。
想起來了。
端起手里的破碗,對人家敬了一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