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故人試探
- 林舒唐亦琛重逢追妻火葬場
- 思傷筆桿
- 14502字
- 2025-08-26 16:35:00
南城的秋天,是這座海濱小城最美的季節(jié)。
天空高遠(yuǎn),澄澈如洗。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桂花香和海風(fēng)帶來的咸濕氣息。
【Star·工作室】已經(jīng)步入了正軌。
憑借著《雙星破曉》和《囚鳥》兩件現(xiàn)象級作品打下的赫赫聲名,“Star”這個名字,在國內(nèi)外珠寶設(shè)計界,已經(jīng)成了一塊金字招牌。無數(shù)的橄欖枝,雪片般地飛向那個加密的公共郵箱。
林舒聘請的線上助理是一位能力極強的女性,代號“七月”。她負(fù)責(zé)篩選掉百分之九十九的無效信息和低端合作,只將那些最頂級的、最具有挑戰(zhàn)性的項目,整理成報告,發(fā)送給林舒。
這天下午,林舒剛剛結(jié)束了星嶼的每日家庭康復(fù)訓(xùn)練,陪著兩個孩子在地墊上玩了一會兒,才終于得空,坐到自己的工作臺前。
她點開七月發(fā)來的最新郵件,里面是三個精挑細(xì)選出的合作邀約。
前兩個,是來自歐洲的老牌奢侈品家族,開出的條件優(yōu)渥得令人咋舌。
而第三個,卻讓林舒的瞳孔,猛地一縮。
邀約方——【R&G Jewels】。
這個名字,像一把生了銹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開了她記憶的鎖。
R&G,瑞格珠寶。國內(nèi)珠寶界的泰斗,也是唐氏集團最重要、合作最久的戰(zhàn)略伙伴之一。
唐氏旗下所有的高定珠寶系列,其主石的甄選和鑲嵌工藝,幾乎都由R&G的歐洲工坊全權(quán)負(fù)責(zé)。
林舒還清楚地記得,在她和唐亦琛結(jié)婚的第一年,唐氏與R&G聯(lián)合舉辦過一場盛大的設(shè)計師交流酒會。
那時的她,還只是一個剛剛嶄露頭角的新人,跟在唐亦琛身邊,作為“唐太太”的身份出席。她緊張得手心冒汗,全程幾乎不敢說話,只是跟一個木偶一樣,挽著他的手臂,對他身邊那些談笑風(fēng)生的商業(yè)巨鱷和設(shè)計大師,露出得體而僵硬的微笑。
酒會進(jìn)行到一半,她借口去洗手間,偷偷溜到了展示區(qū)的角落,貪婪地欣賞著那些陳列在玻璃柜中的、出自大師之手的絕美作品。
就在那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唐太太也對珠寶設(shè)計感興趣?”
她回過頭,看到了一位頭發(fā)花白、氣質(zhì)儒雅的老者。
那是R&G的首席設(shè)計師,被譽為“國內(nèi)珠寶界活著的傳奇”——顧詠善,顧先生。
那晚,她和他,在那個無人問津的角落里,聊了很久很久。從巴洛克時期的繁復(fù),聊到Art Deco的簡約,從卡地亞的“水果錦囊”,聊到梵克雅寶的“隱秘式鑲嵌”。
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身邊的喧囂,完全沉浸在了這場酣暢淋漓的交流中。
最后,顧先生看著她,用一種近乎惋惜的口吻說:“林小姐,你的才華和見解,是我見過所有年輕設(shè)計師中,最頂尖的。嫁入豪門,相夫教子,固然是福氣。但若因此埋沒了你的天賦,那將是中國設(shè)計界的一大憾事。”
臨別時,他遞給她一張名片,說:“如果有一天,你想重新拿起畫筆,R&G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
回憶的潮水退去,林舒的指尖,在鼠標(biāo)上,已經(jīng)變得冰涼。
是顧先生。
這封邀約郵件的署名,正是顧詠善。
郵件的措辭,客氣、誠懇,甚至帶著幾分前輩對后輩的欣賞與提攜。信中,顧先生毫不吝嗇地表達(dá)了自己對《雙星破曉》和《囚鳥》的贊美,并盛情邀請“Star”,能與R&G合作,共同打造一個全新的、旨在扶持中國原創(chuàng)設(shè)計的獨立品牌。
這是一個任何一個設(shè)計師都無法拒絕的、一步登天的誘惑。
但林舒看到的,卻是這封信背后,那個巨大的、正在緩緩逼近的陰影。
是巧合嗎?
還是……他已經(jīng)從“Star”的設(shè)計風(fēng)格中,看出了什么?看出了那個三年前,在酒會角落里,與他高談闊論的、名為“林舒”的影子?
她不敢賭。
R&G和唐氏的關(guān)系,太過盤根錯節(jié)。一旦她接受合作,她的身份,就像一顆被剝?nèi)ネ鈿さ难笫[,遲早會一層一層地,暴露在那個男人的眼皮底下。
她好不容易才為自己和孩子們,建立起來的這個脆弱的、與世隔絕的“安全屋”,會瞬間崩塌。
“七月。”她打開內(nèi)部通訊軟件,發(fā)了一條消息過去。
“在的,老板。”
“R&G的邀約,替我回絕。用我們慣用的模板,就說‘Star’目前沒有與其他品牌深度綁定的計劃。”
“明白。”七月沒有問任何原因,干脆地回答。但過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又發(fā)來一條信息,“老板,R&G的體量和誠意,都是S級的。拒絕了,真的很可惜。”
林舒看著屏幕,輕輕地敲下了一行字。
“沒有比安全,更可惜的事情。”
……
江城,R&G中國區(qū)總部。
顧詠善看著屏幕上那封措辭禮貌卻又疏離的拒絕郵件,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他身邊,站著他的得意門生,也是R&G現(xiàn)任的設(shè)計總監(jiān)。
“老師,這個‘Star’,也太不識抬舉了!”年輕的總監(jiān)憤憤不平,“您親自出面邀請,他竟然連考慮都不考慮一下,就直接拒絕了!他以為他是誰?”
“不。”顧詠善搖了搖頭,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電腦上,“Star”的作品集上。
他又一次,仔細(xì)地,一幀一幀地,看著《雙星破曉》那破而后立的決絕,和《囚鳥》那哀傷而驕傲的抗?fàn)帯?
那種強烈的、熟悉的感覺,又一次涌上了心頭。
那種在絕境中掙扎、在黑暗中吶喊、卻依舊不肯放棄對光明的向往和對美的極致追求的、強大的內(nèi)核……
像,太像了。
像極了三年前,那個明明穿著一身昂貴的、將她束縛得像個精致娃娃的晚禮服,眼中卻閃爍著不屬于那個身份的、對設(shè)計充滿了野心和渴望的光芒的女孩。
“老師?您在想什么?”
顧詠善回過神來,他沒有回答學(xué)生的問題,而是拿起桌上的內(nèi)部電話,接通了總裁辦公室。
“幫我聯(lián)系一下唐氏的陳陽特助。就說,我有件關(guān)于他們‘尋人啟事’的趣事,想和他聊聊。”
……
唐氏集團,總裁辦公室。
唐亦琛正因為一個海外并購案的阻滯,而心情煩躁。
陳陽敲門進(jìn)來,神色有些古怪。
“唐總,剛才R&G的顧先生,給我打了個電話。”
“他說了什么?”唐亦琛頭也不抬地問。R&G是他父親那一輩就定下的合作伙伴,顧詠善更是他需要敬重的前輩。
“他說……”陳陽斟酌著用詞,“他說,他最近發(fā)現(xiàn)了一位非常欣賞的新銳設(shè)計師,就是最近風(fēng)頭正盛的那個‘Star’。他覺得,‘Star’的設(shè)計風(fēng)格,和唐氏正在尋求的品牌年輕化轉(zhuǎn)型方向,非常契合。所以,他建議我們,也去爭取一下這位‘Star’。”
“又是‘Star’!”唐亦琛不耐煩地將手中的文件摔在桌上,“陸云帆的御用設(shè)計師,你覺得他會看得上唐氏?這種廢話,需要你來轉(zhuǎn)述?”
“不,唐總,顧先生的重點,不在于此。”陳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道,“他說……他之所以會特意打這個電話,是因為,他覺得這位‘Star’的設(shè)計風(fēng)格,讓他想起了一個故人。”
唐亦琛的動作,頓住了。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誰?”
“他說……像極了您過世的……不,是您的前妻,林舒小姐,當(dāng)年的風(fēng)格。”
“林舒?”
唐亦琛的嘴角,泛起一絲譏諷的冷笑,“她?她會設(shè)計?她不過是一個為了嫁入豪門,連自己尊嚴(yán)和專業(yè)都可以扔掉的女人。顧老先生,是年紀(jì)大了,看走眼了吧。”
話雖如此,但“Star”和“林舒”這兩個原本在他世界里,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名字,被并列在一起時,卻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異樣的漣漪。
陳陽看著老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又補充了一句:“顧先生還說,他向‘Star’發(fā)出了合作邀請,但是被……秒拒了。他說,對方似乎在刻意回避,或者說,在害怕與R&G,以及和R&G有關(guān)的一切,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系。”
害怕?
一個能設(shè)計出《雙星破曉》的、充滿了攻擊性和野心的設(shè)計師,會害怕一個合作機會?
唐亦琛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
除非,這個合作機會的背后,有他/她,真正害怕的東西。
比如……唐氏。
比如……他唐亦琛。
一個荒謬的、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念頭,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從他腦海的縫隙里,鉆了出來。
有沒有可能……
他猛地站起身,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
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林舒那個女人,懦弱、順從、沒有主見,除了愛他之外,一無是處。她怎么可能是那個充滿了力量感和神秘感的“Star”?
但是……萬一呢?
萬一,他從來沒有真正認(rèn)識過那個,和他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女人呢?
“陳陽!”他停下腳步,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在!”
“立刻,通知‘夜鷹’,調(diào)整調(diào)查方向。”他的聲音,因為一種莫名的情緒,而變得有些沙啞,“停止在全國范圍內(nèi),對‘林舒’這個名字進(jìn)行大海撈針。集中所有力量,去查一件事。”
“您說。”
“去查,林舒所有的社會關(guān)系。尤其是,她那個在南城開私人診所的、叫蘇蔓的閨蜜。給我查!查她近一年來,所有的資金往來,通話記錄,社交網(wǎng)絡(luò)……任何一絲異常,都不要放過!”
如果“Star”真的是林舒,如果她真的還活著,那么,她絕不可能是一個人。
蘇蔓,這個當(dāng)初幫著她一起演戲,從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女人,就是唯一的、最有可能的突破口!
這一次,他不再是追獵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有了一個具體的目標(biāo)。
……
南城。
林舒的生活,還在繼續(xù)。
拒絕R&G之后,她確實有過幾晚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但孩子,是治愈一切焦慮的良藥。
星玥已經(jīng)快兩歲了,正是最可愛的時候。她像個小話癆,每天跟在林舒屁股后面,“媽媽”、“媽媽”地叫個不停,把院子里的花念叨給媽媽聽,把天上的云彩指給媽媽看。她是林舒生命里,最燦爛的那一束陽光。
而星嶼,依舊沉默。
但在昂貴的、一對一的專業(yè)康復(fù)訓(xùn)練下,他的情況,有了肉眼可見的好轉(zhuǎn)。
他不再那么抗拒與人接觸,他會允許林舒和蘇蔓抱他,會用點頭和搖頭,來回應(yīng)一些簡單的問題。他最喜歡的,是畫畫。
林舒給他買了最好的畫筆和畫紙。他常常一個人,在畫板前,一坐就是一下午。他的畫,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色彩大膽而純粹。那是他與這個世界溝通的、唯一的語言。
林舒將他所有的畫,都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她堅信,總有一天,她的兒子,會開口叫她一聲“媽媽”。
為了這一天,她愿意付出一切。
她更拼命地工作,接了更多來自海外的、保密性極高的項目。她的銀行賬戶,數(shù)字在飛快地累積。她用這些錢,為星嶼請了最好的康復(fù)師,為兩個孩子提供了最優(yōu)質(zhì)的生活。
她以為,只要她足夠小心,只要她把自己隱藏得足夠深,她就能守護著她的孩子們,在這座寧靜的海濱小城,安穩(wěn)度日。
她不知道,一張由無數(shù)數(shù)據(jù)和信息編織而成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悄然收緊。
……
半個月后。
江城,唐氏集團頂層。
一份被標(biāo)記為“最高機密”的牛皮紙文件袋,被送到了唐亦琛的辦公桌上。
送件人,是“夜鷹”計劃的最高負(fù)責(zé)人,一個代號“幽靈”的男人。他從不露面,只通過最原始、最安全的方式,傳遞信息。
唐亦琛屏退了所有人,獨自一人,在辦公室里,拉上了所有的百葉窗。
他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撕開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只有薄薄的幾張紙。
【調(diào)查目標(biāo):蘇蔓,女,32歲,南城“忘憂”私人心理診所負(fù)責(zé)人。】
【經(jīng)查,目標(biāo)近一年內(nèi),名下賬戶出現(xiàn)多筆大額資金異動,均無法合理解釋其來源。其中最大的一筆,來自于瑞士一家私人銀行的匿名轉(zhuǎn)賬,時間與“星光杯”大賽獎金發(fā)放時間吻合。】
【另查明,該診所的后院,為獨立居住區(qū),不對外開放。據(jù)周邊鄰居反映,約一年半前,后院搬來一位年輕女子,并育有一對龍鳳胎,深居簡出,身份信息不詳。】
【通過技術(shù)手段,我們恢復(fù)了一段該女子帶孩子前往社區(qū)醫(yī)院接種疫苗時,被門口便利店監(jiān)控拍下的模糊側(cè)臉視頻。經(jīng)與數(shù)據(jù)庫中林舒小姐的照片進(jìn)行骨骼和步態(tài)比對,相似度,高達(dá)99.7%。】
唐亦琛的呼吸,在看到這里時,已經(jīng)徹底停滯。
他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疼得他幾乎要蜷縮起來。
他騙了他。
她竟然,真的騙了他!她沒有死!她活得好好的!
一股被欺騙、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席卷了他的全身。
然而,當(dāng)他的目光,繼續(xù)向下,落到報告的最后一行字上時,那股怒火,瞬間被一種更加復(fù)雜、更加恐怖的情緒所取代。
那是一種混雜了震驚、狂怒、嫉妒、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恐懼的情緒。
報告的最后,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和一個冰冷的、公式化的結(jié)尾。
【結(jié)論:目標(biāo)女子,高度疑似林舒。】
【其身邊,育有一子一女,龍鳳胎,年齡約一歲半,生父不詳。】
“轟——!!!!!”
唐亦琛的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
龍鳳胎……一歲半……
他瘋了一樣地,在心里計算著時間。
一歲半……那不就是……
那不就是在他和她離婚后,不久……
不……不可能……
那個孩子,明明已經(jīng)……
生父不詳……
這四個字,像四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扎進(jìn)了他的眼睛,扎進(jìn)了他的心臟,扎進(jìn)了他每一根脆弱的神經(jīng)!
她竟敢!
她竟敢在他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的這一年多里,在另一個他不知道的角落,和別的男人,生下了一對孩子?!
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他,沒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女人,轉(zhuǎn)眼之間,就投入了別人的懷抱?!
“啊啊啊啊啊——!!!!”
壓抑的、野獸般的嘶吼,從他的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
他猛地一揮手,將辦公桌上所有的一切,電腦、文件、筆筒……全都狠狠地掃落在地!
“林!舒!”
他一拳,重重地砸在堅硬的紅木桌面上,指骨碎裂的劇痛,都無法壓下他心中那份毀天滅地的狂怒與背叛感。
“備車!”他拿起內(nèi)線電話,聲音嘶啞得如同地獄里的惡鬼,“去南城!!!”
他要去親眼看看!
他要去把那個膽敢欺騙他、背叛他的女人,抓回來!
他要去把那個膽敢生下別人孩子的女人,抓回來,問個清楚!
他要讓她知道,背叛他唐亦琛的下場,是生不如死!
……
黑色的邁巴赫,像一支出鞘的利箭,撕裂了江城璀璨的夜色,朝著通往南城的高速公路,瘋狂地疾馳而去。
車廂內(nèi)的氣壓,低得幾乎能將人的骨頭壓碎。
陳陽坐在副駕駛座上,后背早已被冷汗?jié)裢浮K踔敛桓彝ㄟ^后視鏡,去看一眼后座的那個男人。
從離開公司到現(xiàn)在,唐亦琛沒有再說一個字。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側(cè)臉隱在窗外飛逝的、明明滅滅的光影里,一動不動,像一尊被黑暗吞噬的雕塑。
但陳陽知道,那平靜的表面之下,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正在瘋狂燃燒的巖漿。
他的手機,在口袋里無聲地震動著。
是“幽靈”發(fā)來的加密信息。
【“夜鷹”A組已抵達(dá)南城,完成外圍布控。B組正在通過海路,切斷所有海上離境可能。C組攜帶最高級別監(jiān)聽設(shè)備,預(yù)計三小時后抵達(dá),可對目標(biāo)區(qū)域進(jìn)行無差別信號屏蔽與監(jiān)控。請示下一步指令。】
陳陽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
這陣仗……已經(jīng)不是“抓人”了。
這是戰(zhàn)爭。
是一場針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和兩個蹣跚學(xué)步的孩子的、不成比例的、殘忍的戰(zhàn)爭。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
“唐總,‘夜鷹’那邊……請示下一步的行動。”
后座的男人,終于動了。
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那雙在黑暗中,亮得有些駭人的眼睛,看向陳陽。
“告訴他們,”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把那間診所,給我圍起來。連一只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殘忍到極致的弧度。
“我要……甕中捉鱉。”
……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南城。
秋夜的海風(fēng),帶著一絲涼意,拂過“忘憂”診所的小院。
林舒剛剛把兩個孩子哄睡著。
今晚的星玥,格外興奮,在床上翻來覆去,抱著林舒的脖子,奶聲奶氣地,給她講著今天在院子里看到的、一只“好大好大”的蝴蝶。而星嶼,則是在畫完今天最后一張畫后,自己乖乖地爬上床,抱著他最喜歡的那只藍(lán)色小熊玩偶,很快就睡著了。
林舒俯下身,在兩個孩子光潔的額頭上,各印上一個溫柔的晚安吻。
看著他們恬靜的睡顏,她感覺自己一天的疲憊,都被一掃而空。
這就是她的人間。是她愿意用生命去守護的、唯一的寶藏。
她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來到院子里。
蘇蔓還沒有睡,她正坐在那棵老桂花樹下,就著院子里昏黃的燈光,翻看著一本厚厚的醫(yī)學(xué)典籍。
“怎么還不睡?”林舒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看會兒書,白天太忙,靜不下心來。”蘇蔓合上書,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孩子們都睡了?”
“嗯,都睡了。”林舒的臉上,是為人母后,那種獨有的、溫柔而滿足的笑意,“星玥今天又學(xué)會了一個新詞,‘蝴蝶’。星嶼的畫,也越來越有章法了,康復(fù)師說,他的專注力和色彩感知能力,比很多同齡的正常孩子都要好。”
她絮絮叨叨地,和蘇蔓分享著孩子們成長的點滴。這是她們之間,每晚固定的“夜談會”。
蘇蔓靜靜地聽著,眼底也帶著笑。
“真好。”她由衷地感嘆道,“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就覺得,之前吃的所有苦,都值了。”
“是啊。”林舒抬頭,看著頭頂那輪被云層遮住了一半的、朦朧的月亮,輕聲說,“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求了。不求富貴,不求聞達(dá)。只求他們兩個,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我能陪著他們,看著他們,就夠了。”
蘇蔓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化作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她站起身,拍了拍林舒的肩膀:“天涼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又是要打仗的一天。”
“嗯。”
林舒目送著蘇蔓回到前院的房間,自己又在院子里,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不知為何,今晚的風(fēng),似乎比往常要更冷一些。吹在身上,竟讓她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她攏了攏身上的披肩,起身回房。
她沒有發(fā)現(xiàn),就在距離她家小院不到五百米的一處高地,一架小型的、搭載著紅外夜視攝像頭的無人機,正無聲無息地,盤旋在夜空中,像一只來自地獄的、冰冷的眼睛,將她剛才在院子里的一舉一動,都清晰地,實時傳送到了一個它不該傳送的地方。
……
黎明。
當(dāng)?shù)谝豢|晨光,穿透海面的薄霧,照亮這座寧靜的小城時,唐亦琛的車隊,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停在了距離“忘憂”診所一個街區(qū)之外的隱蔽處。
唐亦琛一夜未眠。
他坐在車?yán)铮粗徊科桨咫娔X。
屏幕上,是無人機和周邊布控的攝像頭,傳回來的、診所內(nèi)外二十四小時無死角的監(jiān)控畫面。
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個他恨了一年,也想了一年的女人,在院子里,溫柔地笑著,和蘇蔓說話。
她變了。
不再是那個總是穿著精致套裙,畫著完美妝容,卻像個假人一樣的唐太太。她穿著最普通的家居服,素面朝天,頭發(fā)只是隨意地用一根發(fā)繩挽在腦后。但她整個人,卻像是……在發(fā)光。
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鮮活的、安寧的氣息,是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
也是最刺痛他眼睛的。
沒有他,她竟然……過得這么好。
然后,他又看到了。
在另一個分屏的、通過特殊角度的紅外鏡頭,從二樓窗戶透視進(jìn)去的畫面里。
他看到了那張小小的、并排著兩張嬰兒床的房間。
他看到了那兩個,正在熟睡的孩子。
那個女孩……蜷縮著,睡得很沉,看不清臉。
而那個男孩……
監(jiān)控的清晰度并不算太高,但當(dāng)操作員將鏡頭,小心翼翼地,推到最大的時候。
唐亦琛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狀!
那張臉……
那張稚嫩的、還帶著嬰兒肥的、小小的臉……
那緊抿著的嘴唇,那高挺的鼻梁,那即便是在睡夢中,也微微蹙起的、和他如出一轍的眉頭……
像!
太像了!
簡直就是把他小時候的照片,等比例縮小后,復(fù)刻出來的!
“轟——!!!”
理智的弦,在他腦中,徹底崩斷!
報告上那句“生父不詳”,此刻,變成了一個世界上最惡毒、最可笑的笑話!
他唐亦琛的兒子!
這個女人,竟然敢,偷偷生下他唐亦琛的兒子,然后把他藏在這個窮鄉(xiāng)僻壤,讓他管別的男人,叫爸爸?!
不……
不對……
一種更加恐怖的、讓他遍體生寒的可能性,浮上了水面。
他想起了一年半前,在醫(yī)院里,醫(yī)生拿著那張B超單,告訴他……孩子已經(jīng)……
“唐總,”陳陽的聲音,顫抖著,打斷了他的思緒,“我們的人回報,目標(biāo)……林小姐,已經(jīng)起床了。她……她正帶著兩個孩子,在院子里……”
唐亦琛猛地抬起頭,看向主監(jiān)控畫面。
晨光下的小院里,林舒正蹲在地上,耐心地,給那個小女孩,系著鞋帶。
而那個男孩,就站在一旁,手里拿著一個畫板,安安靜靜地,看著地上的螞蟻。
“停車。”
唐亦琛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
“唐總,我們的人還沒有完全……”
“我讓你停車!”
他猛地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清晨微涼的空氣,灌入他的肺里,卻無法讓他那顆快要爆炸的心臟,降下半分溫度。
他一步一步地,朝著那間診所走去。
他的身后,陳陽和幾個貼身保鏢,連忙跟上,卻又不敢靠得太近。他們能感覺到,他們的老板,此刻,就是一顆已經(jīng)點燃了引線的炸彈,隨時都可能,將周圍的一切,都炸得粉身碎骨。
診所的木門,虛掩著。
門楣上,掛著一塊小小的、寫著“忘憂”二字的木牌。
唐亦琛的眼中,閃過一絲暴戾的兇光。
忘憂?
林舒,你休想!
他沒有敲門,也沒有推門。
他抬起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狠狠地,一腳踹了上去!
“砰——!!!”
一聲巨響,伴隨著木屑的飛濺,那扇脆弱的木門,被他硬生生地,踹得向內(nèi)倒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院子里。
林舒被這聲巨響,嚇得渾身一顫。她猛地站起身,回過頭來。
當(dāng)她的目光,穿過彌漫的塵土,看到那個逆著光,站在門口的、如同地獄修羅般的身影時。
她的世界,瞬間,天崩地裂。
是他。
唐亦琛!
他怎么會……找到這里?!
恐懼,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她的心臟,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她下意識地,就將兩個孩子,死死地護在了自己的身后。
星玥被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而星嶼,則是丟掉了手里的畫板,小小的身體,因為害怕而瑟瑟發(fā)抖,但他依然倔強地,從林舒的身后探出半個小腦袋,用他那雙和唐亦琛一模一樣的、漆黑的眼睛,驚恐又困惑地,看著這個突然闖入的、可怕的男人。
唐亦琛沒有動。
他的目光,越過了那個臉色慘白、滿眼驚恐的女人,死死地,鎖在了她身后,那個小小的、和他對視的男孩身上。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凝固了。
空氣中,只剩下星玥驚天動地的哭聲,和兩個成年人之間,那場無聲的、充滿了毀滅氣息的對峙。
終于。
唐亦琛邁開了腳步。
他一步一步地,朝著她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舒的心尖上,讓她痛得幾乎要窒息。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巨大的身影,將她和兩個孩子,完全籠罩在他那充滿了壓迫感的陰影之下。
他的目光,終于從星嶼的臉上,緩緩地,移到了她的臉上。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里面沒有了愛,沒有了恨,甚至沒有了憤怒。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死寂的、燃燒過后的灰燼。
他緩緩地,抬起手。
林舒閉上了眼睛,以為他要打她。
然而,那只手,卻只是從她的臉頰旁,擦了過去。
他的手指,帶著讓她戰(zhàn)栗的、冰冷的溫度,輕輕地,落在了她身后,星嶼的頭發(fā)上。
他的聲音,響了起來。
沙啞,破碎,像兩塊生銹的鐵片,在互相摩擦。
他沒有問“他們是誰”。
也沒有問“你為什么騙我”。
他只是看著她,用一種近乎殘忍的、一字一頓的語速,問出了那個,足以將她所有偽裝和堅強,都徹底擊潰的問題。
“林舒,”
“你告訴我,”
“我的孩子……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這十個字,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冰冷的手術(shù)刀,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精準(zhǔn)地,剖開了林舒早已結(jié)痂的傷口,然后狠狠地,在她血肉模糊的心臟上,來回攪動。
死了嗎?
是啊。
在你的世界里,在你收到的那份偽造的死亡報告里,那個孩子,連同他的母親,早就已經(jīng)死了。
死得干干凈凈。
所以你現(xiàn)在,是以一個什么樣的身份,站在這里,用這樣殘忍的語氣,問出這樣一句,足以將她凌遲千萬遍的話?
林舒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她甚至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身后的孩子,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只剩下一具冰冷的、搖搖欲墜的軀殼。
她看著他,那雙曾經(jīng)盛滿了愛戀與星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比西伯利亞的凍土還要荒蕪的、死寂的冰原。
唐亦琛被她這樣的眼神,刺得心臟猛地一縮。
但他心中的滔天怒火與被背叛的恥辱感,瞬間就將那絲異樣給吞噬了。他看到她身后的那個男孩,那個和他如此相像的男孩,正用一種戒備而驚恐的眼神看著自己,這讓他更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
這個女人,用一個死胎騙了他,然后轉(zhuǎn)頭就和別的野男人,生下了這對孽種!
“怎么,不說話了?”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變得扭曲,“被我抓到了,無話可說了?林舒,你真是好本事!騙得我好苦!”
“哇——媽媽!媽媽我怕!”
星玥的哭聲,終于將林舒從那片無邊的冰原中,拉了回來。她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
不。
她不能倒下。
她的身后,是她用命換來的孩子。
她深吸一口氣,將兩個瑟瑟發(fā)抖的小身體,更加用力地護在身后。她挺直了那根在過去一年多里,被生活重?fù)?dān)壓得有些彎曲的脊梁。
“唐先生,”她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堅硬,“我想你搞錯了。這里是我家,請你立刻帶著你的人,離開。”
唐先生。
這個稱呼,讓唐亦琛的瞳孔,又一次狠狠地收縮。
“你家?”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步上前,高大的身軀幾乎要貼到她的身上,他低下頭,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如同惡魔低語般的聲音,在她耳邊說,“林舒,你別忘了,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你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都是用我唐家的錢換來的!包括你和那個野男人,生下這兩個小雜種的錢!”
“你閉嘴!”
林舒猛地抬起頭,那雙死寂的眼睛里,終于燃起了兩簇憤怒的火焰。
她可以忍受他對自己的任何羞辱,但她絕不允許,他用那么骯臟的詞,來形容她的孩子!
“他們不是雜種!”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們是我的命!和你唐亦琛,沒有一分錢的關(guān)系!”
“沒有關(guān)系?”唐亦琛的目光,再次越過她,像一把利刃,釘在她身后的星嶼身上,“那你告訴我,這個孩子,這張臉,是怎么回事?!你找的那個野男人,是照著我的模子,整的不成?!”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氣氛一觸即發(fā)之際,一個夾雜著怒火與焦急的聲音,從前院傳了過來。
“唐亦琛!你這個瘋子!你想干什么?!”
是蘇蔓。
她聽到了那聲巨大的踹門聲和星玥的哭聲,立刻從診所里沖了出來。當(dāng)她看到院子里這如同修羅場的一幕時,她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她沖過來,一把將林舒和兩個孩子拉到自己身后,像一只護崽的母雞,張開了雙臂,擋在了那個煞神一樣的男人面前。
“你想干什么?”蘇蔓死死地盯著他,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找到這里來,耀武揚威嗎?唐大總裁,這里不歡迎你,請你立刻滾出去!”
唐亦琛甚至沒有正眼看她。在他眼里,蘇蔓不過是這場騙局的幫兇。他只是冷冷地,對著林舒的方向,吐出兩個字:“過來。”
“你休想!”蘇蔓寸步不讓,“唐亦琛,我告訴你,有我蘇蔓在一天,你就別想再傷害她們母子一分一毫!”
“傷害?”唐亦琛終于將目光轉(zhuǎn)向她,那眼神,冷得像是能將人凍成冰雕,“我傷害她?蘇醫(yī)生,你是不是該問問你的好閨蜜,她是怎么欺騙我,背叛我的?!”
“背叛?”蘇蔓像是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她氣得笑了起來,“唐亦琛,你有什么資格,提‘背叛’這兩個字?你問問你自己,小舒躺在手術(shù)臺上,簽?zāi)欠菘瞻椎募覍偻鈺臅r候,你在哪里?!”
唐亦琛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手術(shù)同意書?什么手術(shù)?
“她九死一生,大出血差點死在手術(shù)臺上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大出血?
唐亦琛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毫無預(yù)兆地,狠狠撞了一下。
“她一個剛生產(chǎn)完的產(chǎn)婦,抱著兩個早產(chǎn)的孩子,在暴雨的深夜,連幾萬塊的醫(yī)藥費都交不起,絕望無助的時候,你這位所謂的丈夫,又他媽的在哪里?!”
蘇蔓的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精準(zhǔn)地,射入唐亦琛的耳朵里,在他那被怒火燒得混沌一片的腦子里,炸開了一朵又一朵血腥的、讓他茫然的蘑菇云。
他……聽不懂。
他在說什么?
生產(chǎn)?早產(chǎn)?醫(yī)藥費?
這些詞,和他預(yù)想中那個“與人私通,珠胎暗結(jié)”的劇本,完全對不上。
但他的驕傲和自尊,不允許他在這個女人面前,流露出絲毫的困惑與動搖。
“夠了。”他冷聲打斷了蘇蔓的控訴,目光重新鎖定了林舒,“我不想聽這些廢話。我只問你一句,這個孩子,”他指著星嶼,“是不是我的?”
林舒的心,已經(jīng)痛到麻木。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她愛了整整十年,卻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里,變得如此陌生的男人。
她忽然覺得很可笑。
事到如今,他問出這句話,意義何在?
是為了滿足他那可悲的、被冒犯的占有欲?還是為了搶走她最后的、唯一的精神支柱?
“不是。”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清晰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唐亦琛的身體,猛地一僵。
“你說什么?”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不是。”林舒抬起眼,迎上他那雙充滿了震驚與不可置信的眸子,一字一頓地,重復(fù)道,“林星嶼,林星玥,他們是我的孩子。他們姓林。和你唐亦琛,和你唐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你再說一遍!”唐亦琛的理智,徹底被這句話點燃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他咆哮著,雙目赤紅,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你敢說這個孩子不是我的種?!”
“放開她!”蘇蔓沖上來,想要拉開他的手,卻被他狠狠地一把推開,踉蹌著撞在了旁邊的桂花樹上。
“蔓姐!”林舒驚呼。
“媽媽!”星玥的哭聲更加凄厲。
而一直沉默的星嶼,此刻,卻突然做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舉動。
他掙脫了林舒的保護,像一頭被惹怒的小獸,邁開他那雙還不穩(wěn)的小短腿,沖了上來,張開他那還沒長幾顆牙的小嘴,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唐亦琛抓著林舒的那只手上!
他不會說話,不會哭喊。
但他用自己最原始、最本能的方式,保護著他的媽媽。
唐亦琛吃痛,下意識地就要甩手。
但當(dāng)他低下頭,看到那個掛在自己手上,用盡了全身力氣,小小的臉都憋紅了的“迷你版”的自己時,他所有的動作,都僵住了。
一股無比陌生的、奇異的、酸楚又柔軟的情緒,毫無預(yù)兆地,擊中了他心臟最深處的地方。
“星嶼!快放開!”林舒嚇壞了,她怕唐亦琛會發(fā)瘋傷到孩子。
星嶼卻不肯松口,只是用他那雙漆黑的、倔強的眼睛,死死地瞪著這個傷害他媽媽的“壞人”。
唐亦琛看著他,看著那雙和他如出一轍的、充滿了敵意和保護欲的眼睛,心中那份毀天滅地的怒火,竟詭異地,平息了一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霸道的、不容置喙的占有欲。
是他的。
這個孩子,絕對是他的!
不管這個女人承認(rèn)與否,這張臉,這雙眼睛,這種骨子里透出來的倔強,都明明白白地,刻著他唐亦琛的烙印!
“好……很好。”他緩緩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暴風(fēng)雨前的、令人窒息的平靜。
他沒有甩開星嶼,而是用另一只手,拿出了手機,撥通了陳陽的電話。
“動手。”
電話里,他只說了這兩個字。
下一秒。
診所那扇被踹倒的大門外,涌進(jìn)來了十幾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神情冷峻的男人。
他們是“夜鷹”。
是唐亦琛最精銳的、只執(zhí)行他個人意志的私兵。
蘇蔓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林舒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唐亦琛!你要干什么?!你這是私闖民宅!是犯法的!”蘇蔓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
唐亦琛根本不理她。
他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依舊死死攥著他手腕的林舒,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林舒,我給過你機會了。”
“既然你不肯承認(rèn),那我就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來證明了。”
“把他,”他用下巴,指了指依舊掛在他手上,像只小考拉一樣的星嶼,“還有那個女孩,都給我?guī)ё摺Щ亟牵プ鲇H子鑒定。”
“你敢!”林舒的眼睛,瞬間紅了。
“你看我敢不敢。”唐亦琛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陳陽!”
“是,唐總。”
陳陽硬著頭皮,揮了揮手。
兩個最高大的保鏢,立刻朝著林舒身后的星玥走去。
“不要!不要碰我的孩子!”林舒發(fā)出了凄厲的尖叫,她甩開唐亦琛的手,瘋了一樣地沖過去,張開雙臂,將星玥死死地護在懷里。
“媽媽!哇——”星玥被這陣仗嚇得幾乎要昏厥過去。
“我看誰敢動!”蘇蔓也沖了過來,和林舒一起,像兩只絕望的母獸,守護著她們的幼崽。
然而,她們的力量,在這些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男人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兩個保鏢只是對視一眼,便一左一右,輕而易舉地,就將蘇蔓和林舒架開了。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林舒瘋狂地掙扎著,她的頭發(fā)散了,指甲在保鏢的手臂上,劃出了一道道血痕。
但一切,都是徒勞。
另一個保鏢,已經(jīng)走到了嚇得呆住的星玥面前,彎下腰,伸出了手……
“不——!!!!”
林舒發(fā)出了杜鵑泣血般的悲鳴。
就在那只手,即將要碰到星玥的瞬間。
一直沉默的、被所有人忽略的星嶼,突然松開了嘴,他那小小的身體里,爆發(fā)出了一股驚人的力量。
他像一顆小炮彈,撞開了那個要去抱妹妹的保鏢的腿。
然后,他撿起了地上的一塊,被唐亦琛踹爛的門板上的、帶著尖刺的碎木塊。
他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那個,他從出生起,就第一次見到的、名為“父親”的男人。
他舉起了那塊木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著唐亦琛的小腿,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他不會說話,但他用行動,表達(dá)著他最激烈的、最憤怒的反抗。
唐亦琛被砸得悶哼了一聲,但他沒有躲。
他只是低著頭,看著那個小小的、固執(zhí)的、用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態(tài),向他宣戰(zhàn)的兒子。
他的心,像是被那塊尖銳的木頭,反復(fù)地,一下又一下地,鑿著。
很疼。
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夠了!”
他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他對著那個因為用力而小臉通紅、氣喘吁吁的兒子,說出了他們父子之間的,第一句話。
那句話,不是安撫,不是解釋,而是一句,充滿了無上權(quán)威與冰冷宣告的命令。
“從今天起,你姓唐。”
這句話,像一道九天玄雷,裹挾著冰雹與烈火,狠狠地劈在了林舒的天靈蓋上。
時間,在這一刻,被拉長成了無聲的慢鏡頭。
她看著唐亦琛那張開開合合的、薄情的嘴唇。
她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喙的、屬于上位者的霸道。
她看著他身后那些面無表情、緩緩逼近的黑衣人。
她看著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和身前那個因為害怕和憤怒而渾身緊繃的兒子。
姓唐?
憑什么?
憑你給了他們生命嗎?可你卻在他們最需要你的時候,宣判了他們的死刑。
憑你血脈里流淌的基因嗎?可你卻用最骯臟的詞匯,羞辱他們的存在。
你有什么資格?!
一股混雜著無邊恨意與徹骨絕望的血氣,猛地從林舒的胸腔,直沖上喉嚨。
“你做夢——!!!”
她發(fā)出了有生以來,最凄厲、最瘋狂的尖叫。
她像一頭被逼到了絕境的母狼,甩開了所有理智的枷鎖,張開了她所有的、脆弱的爪牙,再一次,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
“唐亦琛!我殺了你!我死也不會讓你帶走他們!你休想!!”
她抓,她咬,她用盡了所有能想到的、最狼狽的方式,去攻擊這個企圖奪走她一切的惡魔。
然而,這一次,唐亦琛有了防備。
他側(cè)身躲過她撲來的身體,手臂一橫,便輕易地將她整個人都禁錮在了懷里。她的掙扎,在那鋼鐵般的臂膀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如此無力。
“帶走!”他沒有再看她,只是對著手下,下達(dá)了最后的、冰冷的通牒。
這一次,保鏢們不再有任何猶豫。
兩人上前,一人一邊,再次將試圖沖上來的蘇蔓死死架住。蘇蔓掏出手機想報警,卻發(fā)現(xiàn)屏幕上,一格信號都沒有。
另外兩個保鏢,繞過了地上混亂的一切,徑直走向了那對驚恐無助的龍鳳胎。
“不!不要!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林舒在唐亦琛的懷里,拼了命地掙扎,她的聲音已經(jīng)因為嘶吼而變得嘶啞破裂,“求求你們……不要碰我的孩子……求求你們……”
她的哀求,換不來半分憐憫。
一個保鏢,用一種近乎粗魯?shù)姆绞剑瑢⑦€在嚎啕大哭的星玥,一把從地上抱了起來。小女孩的哭聲,瞬間拔高了一個調(diào),充滿了撕心裂肺的恐懼。
“媽媽!媽媽救我!哇——”
而另一個保鏢,走向了那個依舊倔強地站著,小小的身體卻抖如篩糠的星嶼。
唐亦琛看著這一幕,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松開禁錮著林舒的手,將這個已經(jīng)快要虛脫的女人,毫不留情地推給了身后的陳陽。
然后,他邁開長腿,走到了星嶼的面前。
他彎下腰,第一次,用一種平視的角度,看著這個和他血脈相連,卻充滿了敵意的兒子。
星嶼退后了一步,小小的拳頭,握得死死的。那雙漆黑的眼睛里,沒有眼淚,只有恐懼,和一種連他自己都不懂的、深刻的仇恨。
唐亦琛的心,又一次被這眼神,刺得生疼。
但他沒有退縮。
他伸出那只剛剛被星嶼咬出血痕的手,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強硬的姿態(tài),將這個小小的、反抗的身體,抱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
“不——!!!”
林舒看到這一幕,眼前一黑,最后一道名為“理智”的防線,徹底崩塌。她猛地掙脫了陳陽的桎梏,像瘋了一樣,沖過去,跪倒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了唐亦琛的腿。
“唐亦琛!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她放棄了所有的尊嚴(yán),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偽裝。她仰起那張布滿了淚痕與絕望的臉,卑微地,如同塵埃里的螻蟻,乞求著這個主宰她命運的神。
“你把我?guī)ё摺惆盐規(guī)ё吆貌缓茫磕阕屛易鍪裁炊伎梢浴瓪⒘宋遥勰ノ摇趺礃佣夹小?
“求求你……把孩子還給我……他們還那么小……他們不能沒有媽媽……”
“亦琛……我求你了……”
她甚至,又一次,叫出了那個她以為自己永生永世都不會再叫出口的、親昵的稱呼。
然而,她得到的,只有男人冰冷到?jīng)]有一絲溫度的回應(yīng)。
唐亦琛低頭,俯視著腳下這個卑微乞求的女人,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快意的、殘忍的報復(fù)感。
“晚了。”
他說。
“從你決定欺騙我,生下他們,卻妄圖讓他們屬于別人的那一刻起,你就該想到,會有今天。”
說完,他不再給她任何機會。
他抱著懷里僵硬得像塊小石頭的星嶼,看也沒看腳下的她,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朝著院外走去。
另外幾個保鏢,也押著哭得快要斷氣的星玥,和被制住的蘇蔓,緊隨其后。
“不——!!!”
林舒發(fā)出了此生最絕望的一聲悲鳴。
她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光,她的命,她的全世界,就這樣被那個男人,毫不留情地,從她的生命里,生生剝離。
她想爬起來去追,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根本不聽使喚。
她只能跪在地上,伸著手,徒勞地,抓向那片空無一物的空氣。
黑色的車隊,像一群冷血的鋼鐵巨獸,發(fā)動,然后絕塵而去。
卷起的塵土,混合著清晨冰冷的露水,撲了她一臉。
院子里,只剩下被踹爛的門,滿地的狼藉,和一個被徹底掏空了靈魂的、絕望的母親。
“哇——”
一口鮮血,猛地從林舒的口中,噴了出來。
染紅了她面前那片冰冷的、青灰色的石板地。
她的世界,徹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