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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樣本編號:L-W-001

冰冷的實驗艙像一個短暫的噩夢,艙蓋滑開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更深沉絕望的開始。李維甚至沒有力氣自己爬出來。兩名身著同樣制服、如同復制品般的安保人員,將他近乎癱軟的身體粗暴地架起。他的雙腳拖在地上,意識如同被風暴席卷后的沙灘,空曠而麻木,只剩下生理性的顫抖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他們拖拽著他,再次穿過那些搏動著幽藍光芒、如同巨獸血管的光纜通道。這一次,通道沒有向下盤旋,而是橫向延伸,進入了一個更加寂靜、更加壓抑的區域。最終,停在一扇毫無特征、與墻壁渾然一體的白色門前。

門無聲滑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純白的世界。

這是一個極其狹小的立方體空間,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一個特制的“樣本生活單元”。墻壁、天花板、地板,全是毫無瑕疵、反射著冷光的純白色合成材料,光滑得令人心慌。沒有任何窗戶,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唯一的家具是一張同樣純白的、與地面固定一體的硬板床,以及一個同樣嵌入地面的、低矮的方形凹槽,似乎是便溺和清潔的集成裝置。光源來自天花板均勻鋪灑的、模擬自然光譜的燈光,此刻正模擬著白晝,明亮卻毫無溫度。空氣循環系統發出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低鳴,維持著恒定的溫度和濕度,帶著一股消毒水混合著塑料的、無菌的味道。

絕對的囚籠。只滿足最底層的生物生存需求。

李維被像丟棄一件物品一樣扔了進去。門在他身后迅速滑閉,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聲響——不,是隔絕了所有聲響。安保人員離去的腳步聲、光纜通道的嗡鳴、甚至那無處不在的空氣循環低鳴,都在門閉合的瞬間消失了。

絕對的靜音。

并非沒有聲音,而是所有聲音都被一種更高級的屏蔽系統徹底吸收或抵消了。連通常用于掩蓋噪音的白噪音都不復存在。這是一種物理意義上的、剝奪聽覺的真空。李維能聽到的,只剩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的跳動,血液在耳道里奔流的細微聲響,以及每一次呼吸時氣流穿過鼻腔和喉嚨的摩擦聲。這些來自自身內部的聲音,在極致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反而形成了一種詭異的、令人發狂的噪音。

“咳…”他試圖發出一點聲音,打破這死寂,喉嚨里卻只擠出一點干澀的摩擦音,瞬間就被那寂靜吞噬了。

就在他因這極致的無聲而本能地感到恐慌時,一個毫無情緒起伏的電子合成音,突兀地、清晰地直接在他頭頂響起,仿佛聲音是從天花板本身滲出來的:

“樣本L-W-001,身份確認。生活單元已激活。”

樣本L-W-001。

李維的身體猛地一僵。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直接刺穿了他最后一點模糊的自我認知。

身份剝奪。完成了。

緊接著,墻壁上一塊面板無聲滑開,伸出一個機械臂,末端抓著一套同樣純白的、毫無款式可言的連體衣褲和一雙軟底鞋。

“請更換指定衣物。個人物品已按規程回收處理。”合成音毫無波瀾地宣布。

李維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那件在靜候室被汗水浸透、在實驗艙掙扎中變得皺巴巴的舊襯衫——這是他作為“李維”最后的象征物之一。他麻木地、機械地脫下它,換上了那套白色的囚服。布料帶著一種不自然的冰冷和光滑感,摩擦著皮膚,像是裹尸布。他的舊衣物被機械臂精準地抓取,縮回墻壁內,面板閉合。連同衣物一起被回收處理的,是他過去三十多年人生的一切痕跡,他的錢包、鑰匙、也許還有口袋里最后一點零錢……所有屬于“李維”的物質證明,都被這個純白的空間抹去了。

現在,只剩下**樣本L-W-001**。

“社交剝奪協議(Social Deprivation Protocol)啟動。標準周期計時開始。”合成音再次響起。天花板的光線開始極其緩慢地、模擬著自然光的變化,從白晝的明亮,逐漸過渡到黃昏的暖黃,預示著“夜晚”的來臨。

絕對的孤獨開始了。沒有聲音,沒有圖像,沒有文字,沒有任何來自外界的刺激。只有這純白的四壁,頭頂模擬晝夜交替的燈光,以及李維自己那在寂靜中被放大的、令人心悸的生理聲響。時間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像粘稠的膠水,緩慢地流動,將人困在其中。

起初,是巨大的恐慌和窒息感。李維蜷縮在冰冷的硬板床上,雙手緊緊抱住頭,試圖抵御那來自自身內部的、被放大的噪音帶來的精神壓迫。他像被拋入無垠宇宙的宇航員,失去了一切參照物,只剩下令人瘋狂的寂靜和自我的回響。他想嘶吼,想撞墻,但身體卻因極度的疲憊和精神透支而動彈不得。絕望如同純白的墻壁,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在瀕臨意識徹底渙散的邊緣,一種求生的本能,一種源自靈魂深處對“自我”的執著,開始掙扎。

回憶,成為了唯一的錨點,唯一的武器。

他開始反復地、近乎偏執地在腦海中挖掘那些僅存的、帶著溫度的碎片:

街心公園的場景:陽光透過樹葉灑下的斑駁光影,孩子們追逐笑鬧的聲音(在寂靜中被想象得無比清晰),微風拂過皮膚的感覺,青草和泥土的氣息(他甚至在純白的房間里下意識地深深吸氣,仿佛能聞到那早已消失的味道)。

老清潔工的低語: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在記憶里無比清晰,老人沙啞而溫和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小伙子,慢點吃…都有…別噎著…”那聲音帶著人間煙火的暖意,穿透了純白的冰冷。

收音機里的民謠:那臺老舊木殼收音機沙沙的背景雜音,一個帶著方言口音的女聲哼唱著不成調的、簡單卻直擊人心的旋律片段。這聲音片段,連同那特有的電流雜音,成為對抗這絕對寂靜的唯一“聲音”。

他像沙漠中瀕死的旅人舔舐著露水,貪婪地汲取著這些記憶碎片中蘊含的情感能量。為了將這些虛幻的記憶“固定”下來,為了在這片虛無中留下一點屬于“李維”而非“L-W-001”的痕跡,一種無意識的沖動驅使著他。

他的右手食指,開始在身旁冰冷的、光滑的白色墻壁上無意識地刻畫。

沒有工具。只有指甲。

他用盡殘存的力氣,用指甲尖端在墻壁上摩擦、摳挖。指甲在光滑的合成材料上很難留下痕跡,每一次摩擦都伴隨著指尖傳來的刺痛和指甲根部傳來的輕微撕裂感。但他不管不顧。他刻畫的不是圖案,而是感覺,是記憶的印記:一條模糊的、代表貓背脊的弧線;幾個代表收音機旋鈕的凸起小點;一片代表樹葉的、歪歪扭扭的陰影;甚至試圖勾勒出老清潔工那慈祥笑容的模糊輪廓……線條歪斜、淺淡、斷續,幾乎難以辨認,如同遠古的巖畫,卻傾注了他全部的精神和殘存的自我意志。

關鍵發現:意識的余燼與雜音的共鳴

就在他沉浸在回憶中,極度專注地試圖“聽清”腦海中那臺老舊收音機發出的、混雜著電流雜音的旋律時——一個極其微弱的信號片段,如同黑暗中的一粒火星,驟然在他意識的深處閃現!

這感覺異常奇特。它并非來自記憶的復現,而是在他高度凝聚的、試圖回溯收音機信號的精神狀態下,仿佛觸碰到了某種殘留的印記。它極其短暫,稍縱即逝,像一縷抓不住的風。但它帶來的感覺卻異常清晰:它似乎不屬于之前“智核”數據洪流那冰冷、精確、邏輯分明的風格。它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弱的“雜音”特質,一種底層的不穩定感,甚至…一種隱隱的、似乎與老收音機那種模擬信號**雜音**存在某種微妙**規律**共鳴的錯覺!

是數據洪流沖刷后殘留在意識角落的碎片?是那臺老舊收音機信號頻率在“智核”龐大系統中留下的、未被完全抹除的、極其細微的底層擾動?還是…這個系統本身存在的、未被注意到的某種漏洞的微弱回響?

李維的心臟猛地一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在極致黑暗中驟然捕捉到一絲異樣微光的激動!這微弱的信號片段,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絕望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微瀾。它太微弱,太模糊,他無法解讀,甚至無法再次清晰地捕捉。但它的存在本身,就足以點燃一絲微小的希望——這冰冷的、看似無所不能的系統,并非鐵板一塊!它有雜音,有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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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智核”核心區上層的辦公區域。

王醫生,眉頭緊鎖,拿著正式的探視申請文件,站在張明遠的辦公室門口。他剛結束了一個常規項目會議,心中對李維的擔憂卻越來越重。自從李維被帶走后,音訊全無。

張明遠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冰冷璀璨的鋼鐵森林。他面前懸浮著多塊光屏,顯示著樣本L-W-001生活單元內的實時監控畫面、生理數據流、以及墻壁上那些模糊刻痕的放大分析圖。他手中端著一杯咖啡,姿態悠閑,仿佛在欣賞一場有趣的實驗直播。

“張總監,”王醫生的聲音帶著克制的急切,“關于李維…樣本L-W-001的情況,我需要了解他的狀態。作為前期接觸者,我擔心這種強度的隔離……”

“王醫生,”張明遠打斷他,甚至沒有抬頭,目光依舊停留在光屏上李維蜷縮在墻邊刻畫的身影,“你的關心我理解。但L-W-001目前正處于關鍵的數據采集和適應性評估階段。項目涉及最高級別的敏感協議,樣本狀態…極不穩定。”他抿了一口咖啡,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任何外部干擾,都可能影響數據的純凈度,導致不可預測的后果。探望申請,不予批準。”

王醫生看著張明遠那副置身事外的冷漠神態,心沉了下去。他敏銳地捕捉到對方話語中對“數據純凈度”的強調和對“不穩定”的刻意渲染。這絕非正常的實驗流程。他的擔憂瞬間化作了冰冷的憤怒和更深的寒意。李維到底在經歷什么?

張明遠的目光掃過光屏上采集者提交的最新報告摘要:

樣本L-W-001報告(社交剝奪 Protocol - 72小時)

生理指標:基礎代謝率穩定,應激反應顯著低于初始接觸期(數據洪流)。

行為觀察:出現刻板重復行為(墻壁刻畫)。刻痕內容分析:高度抽象,疑似指向特定記憶碎片(動物?老舊音頻設備?)。

關鍵發現:在深度回憶狀態(尤其涉及特定音頻記憶時),樣本意識活動呈現異常韌性。檢測到微弱、短暫、未歸類**的意識信號波動(特征:高熵值、非線性、疑似與外界隔離環境產生內源性共鳴?)。此信號與數據洪流殘留及“未定義抵抗信號”存在潛在關聯。

評估:樣本在極端社交剝奪下并未出現預期崩潰,其利用深層記憶進行意識錨定的能力及伴隨的“雜音”信號,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或揭示新型意識抗壓模式及底層數據擾動現象。

“異常韌性…”張明遠低聲自語,眼中閃爍著獵人發現稀有獵物般的濃厚興趣。他沒有看到痛苦,只看到了珍貴的樣本特性。那些墻壁上的刻痕,那微弱得幾乎無法捕捉的“雜音”信號,在李維那里是絕望中的掙扎,在張明遠眼中,卻是比預期更寶貴的實驗材料。這不再是簡單的“樣本”,而是一個蘊含著未知秘密的礦藏。

他放下咖啡杯,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優雅地劃過,調出了一個新的協議文檔,標題冰冷而殘酷:

《第二階段情境模擬協議:高強度認知負荷與存在價值否定(High Cognitive Load & Existential Value Negation Protoc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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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的囚籠內。

模擬的“黃昏”光線已經暗淡下來,預示著“夜晚”的降臨。李維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手指因為長時間的刻畫而酸痛,指甲邊緣有些破損。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他伸出手指,撫摸著墻壁上那些自己刻下的、模糊不清的線條——那只代表流浪貓的歪扭弧線,那幾個代表收音機旋鈕的小點。指尖傳來的粗糙觸感,是這片虛無中唯一真實的連接。他的眼神,透過生理的疲憊和精神的萎靡,不再只有絕望。

在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多了一絲微弱但無比堅定的探索光芒。

他緩緩抬起頭,視線精準地投向生活單元角落一個幾乎與墻壁融為一體的、極其微小的黑色圓點——監控攝像頭。

他知道那里有眼睛在看著,冰冷地記錄著他的一切。

李維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幾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做出了一個極其輕微的口型。那口型,赫然是:

“慢點吃…都有…”

他在對著冰冷的監控,無聲地重復著老清潔工溫暖的低語。這是宣言,是嘲諷,是向監視者宣告:你們能奪走我的名字,我的自由,我的聲音,但奪不走我心中的回響!

就在這時,那個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在頭頂響起,打破了模擬的“夜晚”寂靜:

“指令接收。樣本L-W-001適應性超出預期。準備啟動第二階段情境模擬:高強度認知負荷與存在價值否定。”

更殘酷的煉獄即將降臨。

但李維沒有像之前那樣驚恐或顫抖。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試圖去對抗即將到來的恐懼,而是將全部的精神力,高度集中起來。他在腦海中,主動地、一遍又一遍地嘗試“回放”、捕捉、解析那個在深度回憶中一閃而過的、微弱卻帶著“雜音”特質的信號片段!

它像風中的火星,稍縱即逝,難以把握。但他死死地抓住那一點感覺,努力地在意識的虛空中描繪它的輪廓,感受它那與“智核”冰冷邏輯格格不入的、微弱的規律和擾動感。

這不再是徒勞的回憶,而是有意識的訓練和武器鍛造!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不知道它來自哪里,甚至不知道它是否有用。但這是他在這片被剝奪了一切的世界里,唯一能主動找到的、似乎能刺穿這完美囚籠的、微小的刺!

編號L-W-001的戰爭,剛剛開始。

而他的第一個秘密武器,就是這來自意識深淵的、微弱而不屈的雜音。

—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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