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時,張宇在城郊租了間帶院子的老房子。院子里有棵梧桐樹,葉子落得滿地都是,踩上去沙沙作響。他坐在屋檐下,手里翻著一本泛黃的線裝書,封面上寫著“唐會要”三個字,紙頁邊緣已經發脆,稍一用力就可能撕破。
院門外傳來腳步聲,宋小兵扛著個大箱子走進來,周巡跟在后面,手里提著個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飄出淡淡的藥香。
“李教授寄來的東西到了。”宋小兵把箱子放在地上,擦了擦汗,“郵局說這箱子超重,費了好大勁才弄回來。”
張宇放下書,起身打開箱子。里面裝的全是古籍復印件,有《舊唐書》《太平廣記》,還有幾本看起來像是私家筆記的冊子,紙頁上印著密密麻麻的小楷,有些地方還畫著奇怪的符號。
“周巡的藥抓來了?”張宇看向布包。
“嗯,老中醫說再喝半個月,應該就能徹底好利索了。”周巡把布包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那些古籍上,“李教授這次寄來的東西,能看出點眉目嗎?”
從河邊回來后,他們在附近的村子借住了半個月,等身體養得差不多了,才各自回家。李海偉回了學校,臨走前說要查些資料,弄清楚那座墓穴的真正來歷。這幾個月來,他們一直靠郵件聯系,李海偉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寄來些文獻復印件,附上他的分析,這次的箱子,是他說“有重大發現”的包裹。
宋小兵搬了張凳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涼茶:“說真的,我現在看到這些古書就頭疼。那天從墓里出來,我以為這輩子都不用再想那些破事了。”
“可建春不能白死。”張宇的聲音低了些,“我們總得知道,他到底是為了什么送的命。”
宋小兵沒再說話,只是端起茶杯,一口喝了個精光。張建春的骨灰是他們后來托當地村民幫忙收的,因為墓穴徹底坍塌,沒能找到完整的尸身,只撿回幾塊碎骨,裝在小小的骨灰盒里,暫時寄存在了村子的祠堂。等弄清楚一切,他們打算把他帶回老家,埋在能看到太陽的地方。
三人圍坐在桌前,開始翻看那些文獻。周巡負責整理筆記,宋小兵挑著有圖畫的看,張宇則逐字逐句地讀那些晦澀的記載。
太陽漸漸西斜,院子里的陰影越來越長。周巡忽然“咦”了一聲,指著一頁筆記上的插圖:“你們看這個,像不像我們在墓里看到的蛇母?”
插圖上畫著一條巨大的黑蛇,頭頂有個肉瘤,旁邊標注著“玄蛇”二字,下面還有幾行小字:“貞觀年間,益州獻玄蛇,首生肉瘤,能吐霧惑人,太宗命袁天罡觀之,天罡言此蛇有龍之相,不可殺,遂養于秘苑。”
“益州就是現在的四川。”張宇立刻反應過來,“我們去的那座山,正好在四川境內!這條玄蛇,就是蛇母的原型!”
宋小兵湊過來看:“袁天罡養的?那他后來是不是把蛇弄到墓里去了?”
“很有可能。”張宇繼續往下翻,在另一本《太平廣記》的復印件里找到了記載,“你看這里:‘天罡得玄蛇,飼以秘藥,蛇體日大,肉瘤漸堅,十年后,蛇死,天罡剖其肉瘤,得赤玉一塊,曰:此玉能引星象,可鎮陰宅。’”
“赤玉就是我們找到的血玉!”周巡激動起來,“這么說,血玉真的是袁天罡從蛇母體內取出來的!”
李海偉的筆記里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他的分析:“玄蛇肉瘤能產生致幻物質,袁天罡發現其特性后,開始研究利用這種物質。他將蛇毒與曼陀羅等植物混合,制成了懸棺里的異香,又將蛇母的后代留在蛇窟,形成天然屏障。血玉不僅是機關鑰匙,更是控制蛇群和幻覺的核心,肉瘤里的致幻物質會滲透到玉中,讓玉擁有‘惑人’的能力。”
張宇看著紙條,忽然想起在幻覺里看到的龍群和森林。那些景象如此真實,原來是血玉在背后作祟,它能根據人的意念,將幻覺編織得天衣無縫,難怪他們會深陷其中。
“可這和李淳風有什么關系?”宋小兵不解,“我們在墓里看到的石碑,明明刻著他的名字。”
這也是他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李海偉寄來的資料里,有不少關于李淳風和袁天罡的記載,兩人都是唐代著名的天文學家,關系密切,曾一起編寫《推背圖》,但史料里從未提到李淳風的墓在四川。
張宇翻到一本名為《續世說》的筆記,作者是宋代的一個文人,里面記載了一段軼事:“淳風與天罡善,常共論陰陽。淳風將卒,謂天罡曰:‘吾一生著述,多涉天機,恐死后遭人盜掘,愿君為吾設疑冢,亂人耳目。’天罡諾之,遂于蜀地造七墓,形制皆同,唯無真棺。”
“疑冢!”周巡猛地拍了下桌子,“原來那是李淳風的疑棺!袁天罡為了幫他掩人耳目,故意在四川建了七座假墓,我們去的只是其中一座!”
張宇接著往下看,筆記里還說,這些疑冢不僅是為了防盜,更是為了守護一樣東西——《推背圖》。
“《推背圖》不是他們一起寫的嗎?”宋小兵皺眉,“為什么要藏在疑冢里?”
李海偉的另一張紙條解開了這個疑問:“《推背圖》預言了唐以后的數百年興衰,因內容過于驚世駭俗,被朝廷列為禁書。李淳風臨終前擔心此書流傳出去,引來禍端,便讓袁天罡將其藏在疑冢中,對外則宣稱書稿已毀。袁天罡選擇用玄蛇守護,一是因為蛇母肉瘤的致幻能力可以迷惑盜墓者,二是取‘蛇盤玉’之意,象征‘天機不可泄露’。”
真相漸漸清晰起來。那座墓穴根本不是李淳風的真墓,而是袁天罡為他建造的疑冢,目的是守護《推背圖》。懸棺里沒有尸體,只有致幻的粉末和蛇母,血玉是控制整個墓穴機關的核心,星圖和人像則是袁天罡布下的迷陣,讓盜墓者以為這里藏著巨大的秘密,卻不知真正的秘密就藏在青銅棺的暗格里——他們當時只顧著對付蛇母,根本沒注意到棺底還有夾層。
“那本書……我們沒拿到?”宋小兵有些懊惱。
“拿到了也沒用。”張宇搖頭,“李海偉說,《推背圖》用的是讖語和圖像,沒有密鑰根本看不懂,強行解讀反而會引來禍事。袁天罡設下這么多機關,不是為了讓后人找到它,而是為了讓它永遠沉睡。”
他想起血玉里的紋路,忽然明白那不是什么地圖,而是《推背圖》的密鑰示意圖。袁天罡在血玉里藏了破解之法,卻又用蛇母守護,用幻覺迷惑,就是想讓真正有能力、有德行的人得到它,可千百年過去,沒人能通過考驗,直到他們陰差陽錯地闖入。
“可我們也沒拿到書啊。”周巡不解。
“或許拿到了,也或許沒拿到。”張宇看向窗外,夕陽正落在梧桐樹梢,染紅了半邊天,“李海偉說,青銅棺的暗格里可能是空的。《推背圖》早就被袁天罡轉移了,他故意留下線索,讓疑冢看起來像是真的藏著書,其實只是為了吸引注意力,保護真正的書稿。”
這才是袁天罡最厲害的地方。他不僅建了疑冢,還在疑冢里留下了假的線索,讓所有人都以為書在這里,卻不知真正的《推背圖》可能藏在更隱秘的地方,甚至可能早就隨著歲月流逝,徹底消失了。
宋小兵嘆了口氣:“折騰了這么久,原來我們闖的只是個空殼子。”
“也不是空殼子。”張宇拿起那塊血玉,血玉在夕陽下泛著溫潤的光,“至少我們知道了這段歷史,知道了有人為了守護一個秘密,付出了怎樣的心血。”
他忽然想起墓穴里的守墓人枯骨。那些穿著唐代服飾的尸體,或許不是袁天罡安排的,而是后來的盜墓者,他們和張建春一樣,被貪婪驅使,最終困死在幻覺里,成了疑冢的一部分。袁天罡算到了一切,卻沒算到人性的貪婪會如此頑固,千年不息。
周巡收拾著文獻,忽然發現一張李海偉寫的便簽:“血玉已送回博物館,標注為‘唐代不詳玉器’。疑冢所在地已上報文物局,將進行保護。我們的經歷,就讓它爛在肚子里吧。”
張宇把便簽折好,放進兜里。他知道李海偉的意思,有些秘密不適合公之于眾,就讓那座墓穴繼續沉睡,讓《推背圖》的傳說繼續流傳,或許才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
夜幕降臨,三人坐在院子里,沉默地看著天上的星星。那些星星的位置,和墓穴里的星圖隱隱重合,仿佛千年前的袁天罡正透過星辰,注視著他們。
“明天,我們去把建春的骨灰接回來吧。”宋小兵忽然說。
“好。”張宇點頭。
“接回來,埋在山腳下,讓他能看到太陽升起的地方。”周巡的聲音有些哽咽。
“嗯。”
夜風穿過院子,帶來遠處的蟲鳴。血玉被張宇放在桌上,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里面的血絲像是睡著了,不再流動。
張宇知道,這場關于墓穴、蛇母、星圖和秘密的旅程,終于真正結束了。他們帶著一身傷痕和滿心的沉重走出了黑暗,回到了陽光之下,而那些深埋在地下的故事,那些關于堅守與貪婪、智慧與愚昧的較量,將永遠留在那里,隨著歲月的流逝,慢慢變成傳說。
或許在很多年后,會有孩子在山腳下聽老人講起那個關于懸棺和大蛇的故事,他們會好奇地問:“真的有龍嗎?真的有能讓人做夢的石頭嗎?”
而老人會笑著搖頭,說:“都是假的,只是個故事而已。”
只有風知道,那些故事里,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