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會展中心三號廳座無虛席。程微意坐在俞氏集團代表團最前方，面前攤開的競標文件上密密麻麻全是她手寫的批注。這是城市銀行百億級理財項目的最終競標會，俞氏與祁氏是最后兩家入圍的機構。

“緊張嗎？“俞氏董事長俞成松低聲問道。

程微意輕輕搖頭：“準備很充分。“

俞成松拍了拍她的肩膀：“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祁氏這次來勢洶洶，就算輸了也不丟人。“

程微意沒有回答。她知道這場競標的意義遠超過一個項目——這是俞氏面對收購威脅的第一次正面反擊。如果能在祁氏最擅長的領域擊敗他們，將極大提振股東信心。

“下面請祁氏資本代表進行方案陳述。“

會場燈光暗了下來。祁遠川走上演講臺，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他沒有看稿，開場便直切要害：“城市銀行需要的不只是資產管理服務，而是一套完整的價值鏈重塑方案。“

程微意微微瞇起眼睛。祁遠川的聲音低沉有力，每個數據、每個案例都信手拈來。屏幕上展示的方案確實精妙，尤其是那個動態風險對沖模型，幾乎就是...

她猛地坐直身體。那分明是她大學畢業論文的升級版！當年她曾將這個未公開的模型分享給祁遠川，兩人還開玩笑說要一起申請專利。

“......我們的方案能為貴行每年額外創造2.8億收益。“祁遠川的陳述接近尾聲，“接下來是提問環節。“

程微意第一個舉手。

“程經理，請。“祁遠川目光與她相遇，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

“祁總的方案非常精彩。“程微意站起身，聲音清晰而冷靜，“但我注意到貴司的動態對沖模型在極端市場環境下存在致命缺陷。“

會場一片嘩然。祁遠川挑眉：“愿聞其詳。“

程微意走向側面的演示電腦，快速調出一組數據：“按照貴司模型參數，當十年期國債收益率突破5%時，整個對沖系統會產生負反饋循環。“她敲擊鍵盤，屏幕上立刻顯示出模擬結果，“如各位所見，這種情況下客戶本金將面臨15%以上的損失風險。“

祁遠川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笑道：“程經理的觀察很敏銳，但當前市場環境下，十年期國債收益率突破5%的概率不足0.3%。“

“2020年3月，這個概率也曾被評估為0.5%。“程微意寸步不讓，“而它實際發生了。城市銀行的客戶多是風險厭惡型投資者，0.3%的概率足以構成不可接受的風險。“

會場內響起低聲議論。城市銀行的幾位高管交換著眼色，明顯對程微意的分析產生了共鳴。

祁遠川凝視著她，忽然笑了：“程經理說得對。我們會在最終版方案中增加極端情景保護機制。“他轉向評委席，“事實上，俞氏能指出這一點，恰恰證明他們是我們值得尊敬的對手。“

程微意沒想到他會如此干脆地認輸，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回到座位時，她的手心已經沁出汗水。

兩小時后，競標結果公布——俞氏集團勝出。

“干得漂亮！“俞成松難掩興奮，“小程，你今晚可得好好慶祝一下！“

程微意勉強笑了笑。她的目光掃過會場，祁遠川已經不見蹤影。

走出會展中心時，暮色已深。程微意婉拒了同事們的慶功邀約，獨自走向地下停車場。轉過一個拐角，她猛地停住腳步——祁遠川靠在她車旁的柱子上，手里把玩著車鑰匙。

“恭喜。“他直起身，將鑰匙遞過來，“你的分析很精彩。“

程微意接過鑰匙，警惕地問：“你怎么知道這是我的車？“

“我記住了你的車牌號。“祁遠川說得理所當然，“五年前的那輛藍色POLO。“

程微意胸口一緊。那輛二手車是她大學打工攢錢買的，祁遠川曾笑話它是“移動古董“，卻總在雨天準時出現在圖書館門口接她。

“謝謝你的鑰匙。“她刻意冷淡地說，“如果沒有別的事...“

“為什么撒謊？“祁遠川突然打斷她，“關于我們分手的原因。“

程微意的手指攥緊了鑰匙：“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性格不合？“祁遠川向前一步，氣息近在咫尺，“程微意，我們在一起三年，連架都沒吵過幾次。你突然消失前一周，還在我生日那天說...“

“夠了！“程微意厲聲打斷，“過去的事有什么意義？我現在結婚了，過得很好，請你尊重這個事實！“

祁遠川的目光落在她左手無名指上：“他真的了解你嗎？知道你喜歡在咖啡里加三塊糖卻總說兩塊？知道你害怕雷雨夜？知道你在壓力大時會...“

“別說了！“程微意聲音發抖，“祁遠川，你到底想要什么？“

“真相。“他聲音低沉，“五年了，我至少該知道為什么。“

程微意深吸一口氣：“好，我告訴你真相。當年我母親病重，需要大筆醫療費。周維能提供這些，你不能。這個答案滿意了嗎？“

祁遠川臉色驟變：“你...為了錢？“

“人是會變的。“程微意拉開車門，“現在請讓開，我丈夫在家等我。“

祁遠川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車駛離停車場，眼神逐漸由震驚轉為深思。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陳律師，我需要你重新調查程微意母親的情況...對，重點是五年前的醫療記錄。“

與此同時，程微意在紅燈前停下，雙手死死握住方向盤。后視鏡中的自己眼眶發紅，與剛才冷靜自持的職業形象判若兩人。

謊言總是半真半假才最可信。母親確實病過，但那是在她與祁遠川分手半年后。真正的原因...她看向副駕駛座上的公文包，里面裝著今天剛收到的祁氏資本資金流向分析報告。某些異常交易與俞氏集團內部賬戶的關聯性，讓她想起父親去世前那個晚上的電話。

“微意，我發現了一些東西...不太對勁...明天去公司查實后告訴你...“

父親再也沒能回來。警方判定是酒后駕車墜河，但程微意清楚父親幾乎從不喝酒。

回到家已近十點。出乎意料的是，周維竟然在家，而且準備了晚餐。

“恭喜我的老婆大人凱旋歸來！“他笑著迎上來，遞上一杯紅酒，“聽說你把祁遠川打得落花流水？“

程微意勉強抿了一口酒：“只是正常的商業競爭。“

“當然，當然。“周維殷勤地拉開椅子，“先吃飯吧，我特意從'松鶴樓'訂的。“

晚餐期間，周維異常熱情，不斷詢問競標細節。程微意心不在焉地應答，直到周維突然說：“對了，創業資金的事...“

“我看了你的計劃書。“程微意放下筷子，“里面有幾處數據不太合理。比如客單價預估是市場平均水平的三倍，翻臺率也高得不現實。“

周維的笑容僵在臉上：“你看錯了。“

“我核對了三遍。“程微意從包里拿出標記過的文件，“還有這里，你列出的合作品牌，我聯系過兩家，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項目。“

周維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你調查我？“

“我只是做基本的盡職調查。“程微意仰頭看他，“周維，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周維冷笑一聲，突然抓起紅酒杯砸向墻壁，玻璃碎片四濺，“你寧可花時間查我的計劃書，也不愿意支持你丈夫的事業？“

程微意驚得后退一步：“你冷靜一點...“

“我受夠了你的高高在上！“周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是不是見了老情人，覺得我配不上你了？“

疼痛讓程微意倒吸一口冷氣：“你弄疼我了！“

周維卻攥得更緊，眼中閃爍著程微意從未見過的兇光：“記住，你是我的妻子。你的錢、你的人、你的全部，都是我的！“

程微意奮力掙脫，不慎撞到茶幾邊緣，跌坐在地上。周維似乎突然清醒過來，表情由憤怒轉為驚慌。

“微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跪下來想要扶她，聲音帶著哭腔，“我壓力太大了...原諒我好不好？“

程微意推開他的手，艱難地站起來。右臂傳來陣陣刺痛，估計是撞傷了。她看著眼前這個又恢復溫柔模樣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陣陌生和恐懼。

“我...我去客房睡。“她低聲說，快步離開餐廳。

鎖上客房房門后，程微意才允許自己顫抖起來。她小心地卷起袖子，右臂已經青了一塊。更讓她心驚的是周維那一瞬間的轉變——從溫柔體貼到暴怒再到懺悔，快得不像同一個人。

床頭柜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祁氏與俞氏的資金關聯，比你看到的更深。明早8點，金融街星巴克。——K」

程微意盯著這條神秘信息，心跳加速。K是誰？為什么會知道她在調查這件事？更重要的是——這條線索會帶她更接近真相，還是更危險的陷阱？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她決然的眼神。無論前方有什么，她都必須查清父親死亡的真相。即使這意味著要與虎謀皮，即使要再次面對那個她最想見又最怕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