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哥哥！出大事了！”明黃的花兒上還殘留兩滴露珠，在這時忽地滑落，應是被驚著了。

秀兒一大早便急匆匆地敲門，聽著這聲兒，不像是唬人的。韓堂鶴本來正在練昨個兒何老漢教的秘訣，愣是被她一喊攪停了，急忙給她開門。

韓堂鶴環顧四周，確定她身邊沒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人才松了口氣：“出什么大事了？快進來喝口熱乎茶。”瞧著她急的滿頭大汗，一臉驚恐，這回倒不像騙人。

“有妖怪！有妖怪！”她語無倫次地。

“什么妖怪？”平安鎮這么些年，一直都是宛如世外桃源，無外患，無內憂。頭一次聽著說有妖魔邪祟。

“有捕快已經去上官大哥家里了！但是有人看了說嫂嫂死的蹊蹺，不像是凡人所為。”秀兒沒敢去現場，那府上都被封鎖了，只是見上官大哥失魂落魄，怕是嚇瘋了。秀兒從沒見過上官苑景那副神情，平日里總要一絲不茍地梳好的頭發，那會兒倒是有些亂，通紅的眼，整個人的狀態就好像是被剝去魂魄。秀兒沒敢多問，直跑到閱泥巷請韓堂鶴。

河鵲幻的尸首此刻卻在所有人的悲憫、恐懼中一點點消散。她螓首蛾眉，明眸皓齒，仿佛只是睡著一般柔和。若是再往下看，若粉色的華衣上是大片血跡，心被人剜了去，簡直兇殘至極。黃捕快望著沒有打斗痕跡亦沒有入侵痕跡的內室，第一個將嫌疑目標鎖定在上官苑景身上。

上官苑景沒有半分掙扎，也沒有再開過口，如同行尸走肉。

也是，換誰都無法接受，在天災結束的第二日，本該擁著嬌美妻歡聲笑語。可醒來之時一抬手竟是粘稠之感，血早就冷了，一股刺鼻的腥味讓他猛然清醒，游魂歸位。他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因為身旁的妻子尸身早就冰冷，連心都被剜了。一時之間，憤怒、驚恐、悲痛全部在他的胸腔中炸開。

他不知道是怎么報的官，甚至連自己在哪，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陳癡兒聽了這一樁血案，愁容滿面地趕到上官府。巧的是，到的時候黃捕快正要羈押上官苑景，他與黃捕快是老相識，只一個眼神，黃捕快便明白他的意思。

這案子定然沒有那么簡單。

再看上官苑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陳癡兒輕聲朝他道：“河鵲幻還在等你。”

這一聲響徹他的腦海，忽然間，他淚流滿面。他像傻又像風，就歇斯底里地大哭，哭了好久，又呢喃道：“河鵲幻是誰？”一直重復著，又哭又問。

“河鵲幻是誰？”

她是妻子。

“河鵲幻是誰？”

她是青梅。

“河鵲幻是誰？”

她是家人。

河鵲幻是誰？他貌似一直在想，頭疼得厲害，像是要把整個人都炸毀一般魔怔。隨后，眾目睽睽之下，他口中一陣腥甜，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搖搖欲墜，又瘋魔般沖回上官府。

河鵲幻是你的妻子。心里頭終于有一道聲音敲醒他。

在他掙開黃捕快沖進內室的那瞬間，河鵲幻就正好在他面前徹底消散。上官苑景第一次體會到“灰飛煙滅”這個詞，他第一次體會，是愛妻演繹的。

他只覺一陣昏天黑地，就直直地倒了下去，連嘶吼悲鳴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噩夢。他意識全無，眼角滾下一滴熱淚。

黃捕快最終還是沒把他帶走。這一室的慘痛，任誰也無法忍心。陽光就這樣照在上官苑景的身上，風吹帶來了花草香，卻帶不走滿室的血腥味兒。他是被陳癡兒帶走的。

“師父，這上官大哥是怎么了？”平日里玉樹臨風的人，如今乍看多了落魄潦倒的氣味。

陳癡兒搖了搖頭，為上官苑景注入了些靈力以助他穩住魂魄。

“這個大妖恐怕不好對付。”雖看不通陳癡兒所思所想，韓堂鶴也沒再多問，他也察覺到這是一股很強大的妖氣。但秀兒不懂什么彎彎繞繞的，有些傻氣，又帶著天真。

“陳阿爺，真是妖邪作祟嗎？”秀兒不僅天真，也長得如桃花似地漂亮嬌俏。她是討人喜歡的，陳癡兒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說是或不是。

有些人是不適合卷進這些事的，這已經是一種幸福了。

韓堂鶴卻很敏銳地感知到，這應該不是大妖親自動手，它還有伴生妖靈替它出手。連陳癡兒都搖頭，恐怕沒那么容易。

秀兒有些氣餒，坐在床榻邊，望著上官苑景，他如今正是昏迷之時，也還是淚流不斷。

也是，他們情深義重。

上官苑景與河鵲幻是青梅竹馬，秀兒覺得，河鵲幻是平安鎮最漂亮最有才的姑娘了，她錦衣玉食，還彈得一手好琴。她的故鄉并非平安鎮，而是在湘岳，聽說湘岳有好山好水。她是自幼體弱，父母找先生掐指一算，算到了平安鎮，于是舉家搬遷至平安鎮。

上官苑景家就在河家隔壁，二人對詩作賦，比琴比簫。那年上官苑景考取了功名，卻毅然求職平安鎮。他并非想埋沒在故鄉，只是故鄉有他的心上人。他為她描眉為她作畫，院子里為她種了她愛的花兒精心養護，她的荷包也是他繡的。當初他們都笑他說：“男兒志在四方，怎能繡花？”

上官苑景只是淡然一笑，清冷掩不去他眼角眉梢的溫柔：“連花都繡不得，何來的志在遠方。”河鵲幻最不喜歡的便是女紅，有一日她逛遍了平安鎮，都沒有找到一枚入眼的荷包。上官苑景處理完了公務便埋頭學如何繡荷包。她哭笑不得，只好趁他認真，悄悄地在他的臉上留下一個親吻以作獎勵。他卻嚇得扎破了手，又以此來裝可憐博她憐惜。

如今，上官苑景夢中皆是她的笑顏，他不愿醒來。

“驤策，今日，你便啟程嶗云頂，到莫嚳山去，永遠不必回來。”陳癡兒不知和河老漢他們傳信商量了什么，只匆匆地給韓堂鶴留下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