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不知何時已紅透。

殿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沉穩而輕緩，無需宮人通報，朱見深便知是萬貞兒來了。

他沒有抬頭，只是喉結動了動，聲音帶著一絲未散的沙?。骸澳銇砝病！?

萬貴妃身著醬色宮裝，手中端著一碗溫熱的蓮子羹，走到他身邊將碗輕輕放在案上，順勢望向天幕。

她雖不似朝臣那般精通史書，閑暇時間也會讀來解悶，故劍情深的故事，自然也是了解的。

根據天幕中的信息，加上朱見深通紅的眼眶，聰慧的她很快明白了對方為何心緒難平。

“陛下是想起當年的事了？”

萬貴妃的聲音不高，帶著慣有的沉穩，卻藏著不易察覺的柔軟。

“是啊……”

朱見深抬起頭，他望著萬貞兒，眼神里滿是旁人從未見過的脆弱與依賴。

“你看宣帝，他亦是罪臣之后，困于掖庭，人人避之不及，可許平君卻肯嫁他，待他那般好……”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哽咽，“朕當年，不也如他一般？”

“兩歲失父，五歲被廢，東宮舊人跑的跑、躲的躲，連個敢跟朕說句話的人都沒有。若不是你，朕真不知該怎么熬過那段日子……”

那些被幽禁的日子仿佛又在眼前……

冰冷的宮室，寂靜的夜晚，他總是裹著單薄的被褥縮在角落，聽著外面巡夜侍衛的腳步聲，總怕下一刻就有人來將他拖走。

是萬貞兒抱著他，用自己的體溫暖著他，輕聲說“沂王別怕，臣妾在”。

是萬貞兒偷偷藏起糕點，在他餓肚子時塞給他，自己卻忍著饑餓。

是萬貞兒在他被宮娥暗地嘲笑“廢太子”時，上前狠狠教訓那人，護在他身前說“他是陛下親立的沂王，輪得到你們置喙？”

皇帝也是人，即便如今貴為帝王，可當回想到童年那段日子，朱見深情緒仍舊難免激動。

萬貞兒伸手用帕子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動作溫柔得如同對待當年那個受驚的孩童。

她的語氣帶著幾分回憶，幾分堅定，“宣帝有許平君相伴，陛下有臣妾。當年臣妾護著您，如今、將來，臣妾也依舊護著您。”

朱見深望著她眼中毫不掩飾的真誠，心中的委屈與感慨漸漸化作一股暖流。

“旁人都說朕寵你過甚，說你年長，說你出身低微……可他們哪里能懂？”

“若沒有你，當年那個在冷宮里發抖的孩子，早就活不下去了……”

……

【只是誰也未曾料到，這樣平凡的幸福，會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富貴”徹底打破。】

【元平元年，漢昭帝劉弗陵去世，且無子嗣?！?

【彼時權臣霍光已掌控朝政，便選中昭帝的侄子、昌邑王劉賀繼位。】

【霍光本以為劉賀一個諸侯王易于控制，卻沒料到對方一登基，便帶著昌邑舊部進京，迫不及待地提拔親信，企圖從自己手中奪權。】

【可惜他低估了霍光的實力?！?

【霍光援引商朝伊尹廢太甲的先例，率群臣向皇太后告狀，皇太后無奈召來劉賀，細數其在位期間的千余件失德之事?！?

【劉賀當場不服，反駁道：“聞天子有爭臣七人，雖亡道而不失天下?！薄?

【翻譯翻譯，那就是奸臣已經自己跳出來了，霍光就是一個?！?

【霍光那也是一點都沒客氣，這位僅做了27天皇帝，被他以“荒淫無道”為由廢黜，史稱漢廢帝。】

【不僅如此，霍光還把劉賀從昌邑帶來的兩百多人全部處死?！?

……

“廢帝？”

武帝位面，晚年劉徹看著乖巧立在殿前的霍光，有些意外，也有些驚奇。

同時他的眼底也掠過一絲銳不可當的威嚴。

那是對“臣越君權”的本能警覺。

只是他沒想到，霍光在日后居然能走到主導廢立這一步。

霍光性格沉穩，十幾年處理大事從未出現過任何紕漏，且一直以來權勢不大。

如果不是天幕提起，劉徹完全想象不到如此謹小慎微之人會做出廢帝之事。

而且他想不明白，霍光是如何做到權臣獨斷的。

按照他的性格，大約會用制衡之術，啟用多位顧命大臣，相互制衡，防的就是權臣獨斷。

可沒想到霍光日后竟能撬動太后、聯合群臣廢黜天子。

“放肆。”漢武帝目光掃過霍光身上。

這份權力，已然超出了他當年托孤的預判。

武帝本想處置霍光，可想到仙幕提到過的巫蠱之禍，還是決定再多看一下再做決定。

畢竟自己已經錯過一次了，不想再錯第二次。

霍光大才，不失為大漢一劑良藥，若霍光沒有辜負自己臨終所托，留他一命也無不可。

至于權臣獨斷，有仙幕提前告知，提前做好規范，自己只需要多設幾位顧命大臣，輕易可解。

……

【國不可一日無君，霍光急需尋找一位溫順聽話的新皇帝。】

【這時，丙吉再次站了出來，向霍光推薦了劉病已?！?

【“皇曾孫劉病已，年十八，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和，可嗣孝昭皇帝后。”】

【霍光派人調查后，對劉病已很滿意。】

【劉病已他無親無故，無權無勢，妻子還是罪臣之女，沒有任何背景，簡直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皇帝人選?！?

【而且劉病已的爺爺是劉據，劉據又是衛子夫的兒子，衛子夫又是霍去病的姨母，霍去病又是霍光同父異母的哥哥?！?

【這一連串曲折的親緣關系，讓劉病已與霍家勉強算得上“沾親帶故”，算是一家人?！?

【就這樣，劉病已從掖庭的平民，一躍成為大漢天子。】

【登基后，他為了方便百姓避諱——畢竟“病已”二字在民間使用頻繁?！?

【于是改名為劉詢，并且把許平君封為婕妤?！?

【劉詢心里清楚，自己的皇位是霍光所授，朝堂大權仍牢牢掌握在霍家手中，再加上劉賀的前車之鑒，他平日里始終小心翼翼，對霍光幾乎言聽計從?！?

【霍光見新帝不像劉賀那般“愛折騰”，也未找過劉詢的麻煩，君臣之間一度相安無事，相處的還算融洽?！?

【史書記載，這對君臣唯一的一次爭端，便是源于“立后”之事?！?

【霍家早已打好算盤，想讓霍光的小女兒霍成君成為皇后。】

【如此一來，霍家既能掌控朝堂，又能把持后宮，權勢便更穩固?！?

【大臣們也都揣透了霍家的心思，紛紛上奏，請求劉詢立霍成君為后?！?

【可是劉詢在民間已經有了自己的白月光?！?

【一邊是權傾朝野的霍光，一邊是患難與共的發妻，若他選擇隱忍，便能保住皇位，日后再對許平君補償也不遲?！?

【然而就這這樣一道簡單的選擇題，劉詢卻始終艱難以抉擇?！?

【劉詢對霍光固然有敬畏之心，但在“權勢”與“承諾”之間，他終究選擇了后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