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贏抿了口酒,抬眼恰好望見谷清音睇來的擔憂眼神。
那段鮮為人知的感情,谷清音是少有的知情者。
她見過溫贏受愛情滋潤,眉梢帶喜的容光,也見過她分手時傷心欲絕的模樣。
那天,也是谷清音第一次看見,記憶里永遠驕傲自信的溫贏,抱著雙膝,蜷縮成了一團,哭得泣不成聲。
所以哪怕時隔五年,哪怕溫贏素來灑脫,谷清音還是難免擔憂。
溫贏像是知道她在擔心什么,對上她的視線,安撫性地彎起嘴角,莞爾笑了笑,示意她沒事。
再刻苦銘心,也是過去的事了。
她不是圣人,心有波瀾又如何呢,人之常情罷了。
被這么一打岔,身旁坐著的班長也暫時忘了方才好奇的八卦,饒有興致湊過來,和她科普說:“溫溫,你近幾年雖然不在國內,但曜界科技你知道吧,就是顧思衡創立的。”
問的是她,總不能不答。
溫贏點了點頭說:“聽過一點。”
其實只要了解溫贏工作的,就會知道,她說的是一句太過顯而易見的謊話。
溫贏在國外時,負責的新聞內容版塊就是與科技經濟相關的,回國后,頻道起步,需要做專訪,這兩天團隊交給她的策劃名單里,也有他的名字。
國內國外,不論是曜界科技,還是顧思衡,在科技,新聞領域,都是熱點話題。
她又怎么會不知道呢。
班長突然想起來,“欸,對了溫溫,我記得你和顧神高中時候好像挺熟的吧,他雖然學的理,但不是賀家資助的嘛,又和賀嶼川是一個班的,你和賀嶼川不是熟悉得很。”
除卻“資助”兩個字壓低了聲音,其他話都被一旁半醉的同學聽了去。
女孩酒喝多了,話也多,音量在醉意的催使下不自覺地提高:“是啊,我也記得,溫溫你們那時候好像還總一起吃飯來著,大學也是京大的校友吧?”
清亮的一聲,提及了過往,不僅吸引了一眾的視線,也讓人不由回溯起那些久遠的,模糊的記憶。
“溫漂亮和賀嶼川是發小吧,他們關系一直好。”
“我還記得他們三人一到吃飯就湊堆,老班到點找不到人,就要在班里嘀咕,說肯定是謝老師把溫溫給扣住了,留他們班里講作文呢。”
溫贏作為當事人之一,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被拽進了話題中心。
她沒有發言,話題卻也沒有因此停止,停頓時,另一位當事人恰到好處地接上了話:“嗯,阿……”
說了不過短短兩個字,顧思衡倏然頓住,溫贏原本安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由攥成了拳。
想要脫口而出的,是什么呢?阿贏嗎?
一個親昵的稱呼,五年,都改不了嗎?
是有心,還是無意?
幾秒的沉寂過后,清潤的男聲重新開口,說:“溫贏和嶼川,高中對我很照顧。”
好像是有數據證明,成功人士,如若不是有營銷需要,對于自己曾經過分貧瘠的歲月,大多是不愿提及的。
而高中的顧思衡,除卻“帥氣”,“天才”之類的優質稱呼之外,還有另一個與他如影隨形的標簽——家境清貧的資助生。
在座的,都這個歲數了,誰不是在職場上縱橫馳騁多年。
各個都是人精,抱著說不定以后有合作機會的想法,沒人去主動接話。
雖然顧思衡看上去并不避諱那段過往,但畢竟,有些話,自己說可以,別人說就是另一回事了。
理所應當的,接話茬這個任務,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溫贏這位當事人頭上。
可以說是給了他們敘舊的機會。
他表示了感謝,她該說什么呢?
難不成要她起身去拍拍顧思衡的肩膀,說上一句,“老同學,真是好久不見了,過去的事都是應該的,不用客氣。”
要只是尋常同學,那是挺適用的。
前男友,算尋常同學嗎?
溫贏突然覺得很累,她為什么要為一句話而苦惱,又為什么要在這里反復推演與他對視的每一種可能。
這太不像她自己了。
溫贏借著這份懊惱抬起眼,與他四目相接。
眉頭微不可察地蹙緊一瞬,好在她有所準備,異常的心跳很快就被刻意忽略了過去。
她很突兀地想起前幾日被她暫時排除,放到一旁的策劃書,那上面有一張他的照片,大約是從某個采訪上截取的。
五年前穿T恤的少年,西裝革履,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好像什么都變了,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總之,嚴肅冷沉的表情,還是和她記憶里的顧思衡一模一樣。
冰冷的,孤傲的,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這么多年,他還是這樣。
溫贏當時是怎么想的呢——京市這么大,他們大概不會再見。
可現實是,人生本就充滿意外。
或許是因為她近些年來的心態平和了不少,不過一秒的對視,她竟然恍惚從中感受到了一絲柔和的眷戀。
荒謬的想法幾乎是在生出的瞬間就被她否決、。
是她在自作多情。
溫贏捏著杯柄,思緒比杯中暗紅的酒液更為沉靜平和。
她漫不經心地勾起唇,仿若從始至終都事不關己,不咸不淡地說:“是嗎,沒什么印象了。”
這個話題在她太過顯而易見的敷衍之下,終于就此終結。
溫贏是出了名的記憶好,她口中的沒印象,儼然與在場大部分人的記憶相悖。
或許會有人瞧出了端倪,也會暗自揣測,沒印象的,是指那段青蔥歲月,還是特指某個人。
他們,友盡了?
可到底是揣測,真相如何,無從得知。
高中同學眼里,他們或許還稱得上是有所交集的朋友。
在大學,不同的專業就像是自然劃分出不同小世界,若是有心隱瞞,哪怕是耳鬢廝磨的戀人,在旁人眼里也可以是八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
溫贏的想法很簡單,單純覺得他們沒有任何敘舊的必要。
她想起前些日子在冰島看火山噴發,向導給她講解黑曜石的形成原理。
那其實和他們分手的過程很像,炙熱的愛意在猝不及防間赫然冷卻,快速而決絕。
溫贏把今天所有的恍惚都定義為證明她愛過的痕跡,這顆“黑曜石”最終也一定概莫能外,會在歲月長河中風化,成為滄海一粟。
此次的重逢是偶然,巧合,并不會改變他們已經漸行漸遠的路途軌跡。
當年鮮為人知的戀情,既然從不曾見過天日,不如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何必再多生事端。
溫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母為什么給她用“贏”這個字做名字。
是希望她能喜樂健康,所愿皆所得,一輩子都打勝仗的意思。
而偏偏,顧思衡,就是溫贏人生中打的第一場敗仗。
說來好笑,她義無反顧去愛的人,讓她輸了個徹底。
堪稱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