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出口,可其實說完連溫贏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為什么要撒這樣的謊呢?
余光里,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經黯然無聲地遠去,誰都不曾注意。
是真的不知道原因嗎?
還是用明知故問來掩飾方才那一剎自己雜亂無章的心緒。
喉間發緊,像是有一道束帶,不僅扼住了她咽喉,連同心口也一起被打了結,在心底擠出的那幾聲自欺欺人的辯駁顯得蒼白而又無力。
溫贏還在怔然失神,賀嶼川倒是先配合起了她,攬住她的肩膀,回應著那些此起彼伏的恭喜聲。
“你倆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誰先表的白呀?”
……
一個又一個問題接踵而來。
一個謊言,是要用無數謊來圓的。
所幸賀嶼川是個打馬虎眼的好手,隨便敷衍了兩句,就以溫贏的腳傷為借口,帶著她逃出了包圍圈。
走出十幾步的距離,確認身后的人群已經離遠,賀嶼川才開口問:“怎么著,今晚又有人和你表白啊,拿我當擋箭牌。”
今天不是賀嶼川第一次當她的擋箭牌了,他們要是出門度假,總少不了有上前來搭訕的人,為免麻煩,他倆就互為擋箭牌。
之前在倫敦也是,公司里追求她的人不少,溫贏索性就趁著賀嶼川來玩的時候叫他來接她下班,從那之后,公司里都默認她有男友。
所以今晚溫贏這么一說,賀嶼川也沒多想,輕車熟路地演了下去。
這樣也好,省得她再找借口了,溫贏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嗯,大恩不言謝啊,過兩天就還你清白。”
“嚯,你跟我還客氣。”賀嶼川語調幽幽地說:“也不急,反正我要這清白暫時也沒用,咱倆算是互幫互助的革命友誼。”
溫贏聽出他的話里有話,幸災樂禍地問:“賀叔叔又讓你去見哪家姑娘了?”
“就是鄭家的那個,鄭書昀!”說到這個,賀嶼川一下子來勁了,“你敢信!我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要把我和她湊一塊,我想到她那張不茍言笑的臉我就怵得慌。”
溫贏想了一下兩人湊一起的畫面,詭異又和諧,忍不住笑起來:“你要不要這么夸張,書昀很漂亮誒,而且一看就能管住你!”
賀嶼川撇了撇嘴說:“可別,我消受不起。”
他自由散漫慣了,平時有他爸管已經夠叫人心煩的了,家里要是再多一個莊嚴肅穆的老學究式人物,想想就覺得難熬,那他還不如剃頭做和尚去。
“不聊這個了,你車停……”賀嶼川擺擺手,話說到一半,注意力又被吸引到別處,半瞇起眼,望向不遠處的燈影。
溫贏以為他又看見了熟人,目光循著一塊投過去,瞳孔還未聚焦,身側的人已然揮手在喊:“欸!思衡。”
今年的社交媒體上不是很火嗎——“緣分不是一場不出門就能避開的雨”。
到底還是遇上了。
該說是緣嗎?
她在心底黯然哂笑,那大概也只能說是孽緣吧。
溫贏漂亮大氣的一張臉倒映著清泠夜色,一如當年般耀眼,光只是站在那兒,就足以吸引所有的注目。
顧思衡遠遠瞧著她,想起從前無數個這樣的時刻,好像下一秒,她就會轉過頭,揚起笑意,飛奔而來,只是為了撞進他懷里,說上一句:“你來啦,顧思衡!”
回憶似泡影,在與她四目相對的瞬間,化作成再不可追溯的漣漪。
顧思衡多期望今夜的云層能再厚重些,這樣,或許他就不會看清溫贏臉上的笑意是如何盡數褪去的,也不會看清她眼底,連深濃夜色都無法掩飾的黯然陰翳。
人總是寧可做一個自欺欺人的傻瓜。
賀嶼川扶著溫贏,不好走近,手臂卻揮舞得格外起勁,生怕那人看不見他。
溫贏沒什么心力再去再去攔著他了。
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集中在繚繞的煙霧上,即便親眼目睹這一幕,溫贏還是會覺得不可思議,顧思衡,真的開始抽煙了?
明滅的猩紅被指尖行云流水地掐滅,利落的動作的背后不知是多少次的熟能生巧。
隔著數十步,青白的煙霧順風吹至跟前,煙草氣息明明已然極淡,可依舊嗆得人想流淚。
溫贏眨了眨眼,酸澀的眼眶稍有緩解,她是想扭頭先走的,可卻沒能邁動腳步。
遲疑是為哪般呢?
她無可奈何地想,原來一縷殘存的煙絲也能沉如千斤,牽絆住步伐。
顧思衡等身上的煙氣散了些才走近與他們打招呼:“嶼川。”
話音頓了頓,目光與她交匯,又不動聲色地下移,掃過她挽在黑色西服上的素白手腕。
一秒,兩秒,三秒……
顧思衡這才重新望向她的眼睛,開口輕喚了句:“阿贏。”
聞言,溫贏不受控地輕顫了顫眼睫。
方才包廂里欲言又止的稱呼終于還是名正言順地喚了出來,偏偏是在賀嶼川面前,他這么喊又的確無可厚非。
畢竟他從高中開始,就喚她“阿贏”了。
即便是后來他們戀愛,為防露餡刻意保持了距離,稱呼也從未曾改過。
溫贏從前愛極了聽顧思衡這樣叫她,她總覺得,這兩個字,大概再沒有人會比他念得還要繾綣動聽。
熟悉的嗓音語調,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那本鎖著少女心事的日記本,翻開書頁,再回首那段時光,心臟依舊會怦然。
不可避免的,又叫人憶起往事,原來當年曾愛得那么深,以至于為他悸動,好似已經成為她下意識的一種習慣。
時光荏苒,清冷的嗓音多夾雜了一絲煙氣熏染過后的沙啞,改變是細微的,卻紀念著那已經一去不復返的從前。
如今,怕是心平氣和地相對而坐都是妄念。
至少對溫贏來說是這樣的。
畢竟,心口上的那道疤是切切實實存在著的。
賀嶼川是個典型的粗線條,渾然不覺颯爽秋風中涌動的暗流,還在感慨今日這場偶遇,“真巧了嘿,思衡,你在這兒談事啊?”
賀家對顧思衡有資助之恩,這幾年,顧思衡就算再忙,每逢節假日也都會拎著東西去看賀父賀母。
所以,他們的關系倒是沒怎么變,還是一如既往的交好。
雖說不舍,顧思衡也不得不把視線先從溫贏身上收回,點了點頭:“嗯。”
他們三個人站一起實在太過惹眼,溫贏沒心思再去應對那些探究的,八卦的眼神了。
眼見著大堂內又有同學要推門出來,她松開挽在賀嶼川胳膊的手,忍住腳踝的隱痛,留下一句“你們先聊,我先上車了”,轉身就要離開。
打個招呼而已,時間好像也沒這么趕吧。
賀嶼川不明所以,忙拉住她:“欸,阿贏,你這么急干什么,咱和思衡又不是不認識,這么久沒見……”
他話還沒說完,溫贏就毫不留情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順帶還把她的包從賀嶼川肩膀上扯了下來。
她冷聲打斷了賀嶼川的喋喋不休,說:“不熟,有什么好聊的,我先上車了,你聊完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