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蒼白，修長，骨節勻停得像是上好的玉石雕琢而成，卻透著一股病態的、久不見天日的冷意。

車簾被這只手緩緩掀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了。

整條長街的喧囂，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嚨。

前一秒還人聲鼎沸、熱氣騰騰的火鍋店門口，瞬間落針可聞。

食客們手里夾著的毛肚，忘了放進滾開的鍋里。

店小二臉上熱情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就連那一口口翻滾著紅油與濃湯的銅鍋，似乎都放輕了“咕嘟”的聲響，變得小心翼翼。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匯聚向那輛樸實無華的馬車。

一個男人，從車廂內走了出來。

他身著一襲玄色錦袍，沒有過多的紋飾，卻比任何華服都顯得尊貴。

一張臉俊美得不似凡人，劍眉入鬢，鼻梁高挺，薄唇的顏色極淡，組合在一起，卻構筑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冷漠。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沒做，甚至連眼神都沒有落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可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威壓，卻如同水銀瀉地，瞬間籠罩了全場。

那不是普通的權貴氣勢，而是一種真正從尸山血海中淬煉出的殺伐之氣，冰冷、血腥，帶著地獄深淵的寒意。

周圍的空氣溫度都仿佛驟降了好幾度。

那些排隊的百姓，下意識地垂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的呼吸聲，都會引來殺身之禍。

對面悅來樓二樓，那幾個剛才還滿臉嘲諷的富家公子哥，此刻一個個臉色煞白，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扶著欄桿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他們終于意識到，自己剛才嘲笑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錢大海更是如遭雷擊，那顆肥碩的頭顱“嗖”地一下縮回了窗內，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肥肉抖得如同篩糠。

完了！

他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唯有陳飄飄的火鍋店里，后廚的方向，還傳來她清脆的指揮聲。

“爹！二號桌的鍋底加湯！”

“娘！五號桌的牛肉再來一盤！”

陳飄飄正拿著小本本，在熱火朝天的前堂和后廚之間來回穿梭，忙得腳不沾地。

她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勁。

太安靜了。

安靜得詭異。

【怎么回事？剛才還跟菜市場一樣，現在怎么跟集體奔喪似的？】

【哪個不開眼的來砸場子？不知道老娘今天開業，顧客就是上帝，砸場子等于斷我財路，斷我財路猶如殺我父母嗎？】

她心里嘀咕著，有些不爽地抬起頭，循著那死寂的源頭望去。

然后，她就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深不見底的寒潭冷眸，里面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像是兩口倒映著幽冥寒光的古井，能將人的靈魂都凍結、吸進去。

陳飄飄愣了一下。

【喲，帥哥。】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病美人款，還是高冷禁欲系的，這臉、這身段，放現代去當個頂流都綽綽有余了。】

這是她的第二反應。

【可惜了，臉色這么差，眼底全是陰鷙，一看就是長期縱……啊不，是長期被病痛折磨，命不久矣的樣子。】

這是她來自現代宅女的專業鑒賞。

最后，所有的想法匯聚成一個核心認知。

【看這排場，看這氣勢，還有旁邊那個管家伯伯恭敬的樣子……絕對是條超級大肥魚啊！】

【這種客戶，人傻錢多還好面子，必須得伺候好了！】

于是，在全場死寂，在鬼王蕭天策冰冷的審視下，在福伯緊張得手心冒汗的注視中。

陳飄飄臉上瞬間堆起一個無比燦爛、無比專業、無比真誠的職業假笑。

她甚至還體貼地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快步迎了上去。

“客官里邊請！”

她聲音清脆，熱情洋溢，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請問是拼桌還是包間呀？”

“……”

“……”

“……”

整個世界，寂靜得更加徹底了。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神仙（或者瘋子）的眼神看著陳飄飄。

這姑娘……是傻了還是瞎了？

沒看到這位爺渾身都寫著“生人勿近，近者必死”嗎？

你還問他拼不拼桌？！

福伯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跟在王爺身邊幾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如此清奇的場面。

王爺駕臨，萬物噤聲，百官俯首。

可今天，他家王爺，被一個渾身油煙味的小丫頭，熱情地詢問要不要跟別人擠一張桌子吃飯。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蕭天策也愣住了。

他那雙能讓三軍將士膽寒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空白。

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

這個能拿出蘊含純凈生機藥材的店家，或許是個隱世高人，會對他倨傲無禮。

或許是個投機取巧的商人，會對他們卑躬屈膝，極盡諂媚。

又或者，是某個敵對勢力布下的棋子，會對他暗藏殺機。

他都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可他唯獨沒有想到，自己等來的，會是一個臉上還沾著點灰，笑得像只小狐貍的丫頭，用一種無比熟練的、招待普通食客的語氣，問他……

拼桌還是包間？

這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他的威壓，他的氣場，他身為“鬼王”的一切，在這個小姑娘面前，仿佛撞上了一團柔軟又堅韌的棉花。

完全失效了。

她根本沒把他當回事。

不，更準確地說，她把他當成了一位普通的、需要被招待的、能為她貢獻營業額的“客官”。

有趣。

實在是有趣。

蕭天策那萬年冰封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眼底的幽冥寒光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見底的玩味。

他倒要看看，這個小丫頭，究竟是真傻，還是在演戲。

陳飄飄見他們不說話，心里的小算盤打得更響了。

【不說話？是被我的熱情鎮住了嗎？】

【也對，這種一看就是宅男屬性的高冷帥哥，肯定沒體驗過我們餐飲業海底撈式的服務。】

【看他這副快要噶了的樣子，今天這頓火鍋，蘊含了我的靈泉水，吃下去絕對能讓他爽到飛起。】

【這可是救命之恩啊！一頓飯收他個百八十兩的，不過分吧？】

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真誠了，指了指樓上：“客官，二樓剛給您備好了天字號雅間，清靜，視野也好，您里邊請？”

福伯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躬身道：“王……公子，我們上樓吧。”

蕭天策沒有動，目光依然鎖在陳飄飄身上，淡淡開口，聲音像是碎冰碰撞，清冽而冷沉。

“你，不怕我？”

陳飄飄眨了眨眼，一臉的純良無辜。

“客官說笑了，您是來吃飯的客人，又不是來吃我的，我為什么要怕您？”

她笑瞇瞇地補充道。

“再說了，和氣生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