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返航
- 落日航班與你
- 西純色
- 2398字
- 2025-08-14 01:25:13
【第二卷永晝星】
——“我以為落日之后,天就黑了。
原來他只是化成了星,永遠掛在我的夜空。”
1
2024年,夏至。
北城新機場 T3航站樓,玻璃穹頂像一枚倒扣的貝殼,陽光被切成碎片。
我在書展簽完最后一本《落日航班與你》,合上書頁,一抬頭——
少年站在逆光里,制服襯衫雪白,肩章三道杠。
他遞來一聽冰可樂,指尖的水珠滾到鋁罐底,啪嗒。
“林老師,”他笑,“可以幫我簽個名嗎?”
我愣住。那聲音像用砂紙打磨過的舊唱片,帶著似曾相識的噪點。
他指了指胸牌:副駕駛,許歸晝。
歸晝。
心臟在胸腔里狠狠晃了一下。
2
簽完名,他指著我的登機牌:“北城—湛江 1833?機組是我。”
我機械地點頭。
他側身,讓旅客先過,耳后的痣和記憶里的位置分毫不差。
——那是許乘才有的小痣。
3
起飛前,乘務長廣播:“本次航班機長許乘,副駕駛許歸晝。”
我猛地抬頭。
許乘?
不可能的。七年前,他的葬禮是我親手參加的。
可下一秒,駕駛艙的門開了。
男人走出來,比記憶里高,眼角多了細紋,左眼尾那道疤仍在。
他停在第一排,俯身幫老太太系安全帶。
我手里的可樂“咣”一聲掉地,泡沫濺在腳背——冰涼,真實。
他抬頭,目光穿過三排座位,與我撞在一起。
那一秒,世界靜音。
4
航程兩個小時,我如坐針氈。
落地后,我第一個沖出艙門。
他在廊橋盡頭等我,制服外套搭在右肩,像十七歲那年的姿勢。
“林以晝,”他說,“好久不見。”
我喉嚨發緊:“你不是……死了嗎?”
他垂眼,像被問過很多次:“說來話長。”
身后,許歸晝探出頭:“爸,你們認識?”
——爸?
我后退半步,脊背貼上玻璃墻。
許乘伸手,似乎想扶我,又收回去:“歸晝,你先回酒店。”
少年看看我,又看看他爸,聳聳肩走遠。
5
機場咖啡廳。
許乘用茶匙攪方糖,叮叮當當。
“七年前那趟失事,我恰好在最后一分鐘被換下來,頂飛另一班。
可名單沒更新。”
他頓了頓,“等我落地,全世界都在給我辦葬禮。”
我攥著杯耳,指節發白:“為什么不來找我?”
他抬眼,苦笑:“那時候,我查出來……腦子里長了個瘤。
可能活不久,也可能隨時失憶。
宋聽遙懷著歸晝,我得先安頓他們。”
我聽見自己聲音發抖:“那我呢?”
他輕聲:“我以為你恨我。”
我笑了,眼淚砸進咖啡:“我是恨你,恨了整整七年。”
6
夜里,我一個人站在湛江海灣的防波堤。
手機震動,一條陌生彩信——
【照片】
少年許乘站在2008年的舊圖書館臺階,懷里抱著一束白色桔梗。
配文:
“那年你說,如果我們走散了,就把花留在原地。
桔梗我買了七年,今天終于敢給你。”
我轉身。
許乘就站在燈影下,手里真的捧花。
桔梗沾了夜露,像落雪。
7
“我手術成功了,瘤是良性。”
他走近一步,“記憶也在慢慢回來。
只是……順序亂了。
有時候記得十七歲的你,有時候卻是二十七歲的葬禮。”
我抬手,指尖碰到他眼尾疤:“疼嗎?”
“早不疼了。”
“可我疼。”
我揪住他衣領,一字一句,“疼得要命。”
他俯身,額頭抵住我的肩窩:“那就罰我,用剩下的一輩子還。”
8
第二天,我改簽,和他們父子同班機回北城。
許歸晝坐我旁邊,起飛前湊過來:“林老師,你書里那句‘如果那年我答應私奔’,后來補上了嗎?”
我怔住。
少年眨眼:“我爸讓我問的。”
我側頭,駕駛艙門半掩,許乘在最后一遍檢查儀表。
我輕聲答:“現在補。”
——“如果那年我答應私奔,我會牽著你的手,從北城跑到世界的盡頭,再也不回頭。”
9
落地北城,我媽來接機。
七年過去,她鬢角全白。
她看見許乘,愣了足足十秒,然后揚手就是一巴掌。
許乘沒躲,生生挨了。
我媽紅著眼:“你把我女兒的心剜走了七年,怎么賠?”
許乘低頭:“阿姨,我賠她一輩子。”
我媽扭身就走。
我在原地,哭笑不得。
10
當晚,許乘把我帶回老城區的出租屋。
一推門,玄關的鞋柜還是當年的藍灰兩雙拖鞋。
茶幾上,陶瓷杯墊洗得雪白,并蒂蓮紋清晰。
我手指撫過那朵蓮,聽見他說:“這七年,我每半年回來一次,給房子通風,給綠蘿澆水,怕你哪天回來,找不到路。”
我喉頭發緊:“要是我永遠不回來了呢?”
他從背后抱住我,聲音低得發顫:“那我就一直等,等到你八十歲,拄著拐杖來敲我的門。”
11
七月底,北城持續高溫。
我帶許乘回母校。
舊圖書館已拆,原地建了新的飛行模擬中心。
走進大廳,迎面是一面畢業墻,貼滿歷屆學生證件照。
2009屆那一欄,我和許乘的照片并排。
他抬手,指腹擦過我十八歲的臉:“那時候你頭發到這兒。”
我比劃:“你笑起來還有虎牙。”
身后,管理員追過來:“兩位別碰,照片要存檔。”
許乘牽緊我:“不好意思,我們回家再慢慢看。”
12
八月初,我帶他去墓園。
石碑上刻著他自己的名字,照片里的少年笑得張揚。
許乘把桔梗放在碑前,鞠了三個躬。
“謝謝你替我躺了七年。”
起身時,他忽然皺眉,捂住頭。
我慌了:“頭疼?”
他閉眼,深呼吸,幾秒后睜眼,眸色迷茫:“林……以晝?”
我心臟驟停。
下一秒,他牽住我的手,十指相扣:“別怕,我記得回家的路。”
13
八月十五,中秋。
許乘在樓頂支了天文望遠鏡,說要拍“永晝星”。
我嘲笑他:“哪有這種星?”
他調好焦距,讓我看。
視野里,一顆極亮的藍白星懸在天幕,不升不落。
“國際空間站,每九十三分鐘繞地球一圈。
只要計算好角度,它就能在鏡頭里‘停’整夜。”
他側頭,聲音混著風聲:“我想把它送給你。
以后無論我飛到哪里,它都會替我陪著你。”
我眼眶發熱:“那要是陰天呢?”
他笑:“那就等我落地,親自來陪你。”
14
九月,許乘復職,調回北城基地,飛國內短程。
歸晝考上北航,大一。
開學典禮那天,我和許乘坐在家長席。
臺上,校長念新生名單:“……許歸晝。”
少年起身敬禮,英挺得像一棵年輕的云杉。
許乘忽然握住我的手,掌心微潮:“當年我沒完成的十八歲,他替我來了。”
我回握他:“我們都來得及。”
15
十月,北城初雪。
許乘下班,帶回來一張舊照片——
2008年運動會,我跪終點,他朝我跑。
照片背后,新添了一行字:
“林以晝,欠你的七年,我用余生慢慢還。
如果余生不夠,還有來生。
——許乘,2024.10.19”
我抬頭,窗外雪花落在玻璃,像那年病房外的春雪。
我踮腳,吻在他眼尾疤上。
“不用來生,今生就夠了。”
【第二卷·永晝星·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