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令牌和那封刺眼的密信，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周勇手心發麻。火光跳躍，映照著他臉上凝固的狂喜瞬間褪去，只剩下慘白和難以置信的驚駭。

“趙王府…柳青源…”周勇的聲音干澀嘶啞，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硬擠出來，帶著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猛地抬頭，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沈默，那眼神不再是激賞，而是充滿了審視、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你…你早就知道？！”

這已不是剿匪軍功，而是卷入了一場足以將他碾得粉身碎骨的滔天漩渦！趙王府！那是真正的天潢貴胄！柳青源更是京中手握實權的吏部侍郎！他一個小小的邊關罪營隊正，在這等存在面前，連螻蟻都不如！

“小人…不知。”沈默迎著周勇那噬人的目光，聲音異常平靜，只有眼底深處那簇被點燃的復仇火焰在無聲燃燒，“小人只知…柳青源…乃構陷我沈家滿門…流放我至此的…元兇之一！”他毫不避諱地拋出了自己的血仇，既是坦誠，也是一種無形的威懾——他與柳青源，不死不休！周勇若想滅口，就得考慮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復仇者的反噬！

周勇的瞳孔再次收縮。沈默的坦率和眼底那冰封的恨意，讓他心頭一凜。他攥緊了密信和令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在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滅口？風險太大，沈默剛立大功，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如何解釋？而且，這小子太邪性！放著他？這密信令牌就是懸在頭頂的利劍！一旦泄露…

風雪在營墻內外嗚咽，卷起濃烈的血腥與焦糊氣。殘余的土匪被監工們粗暴地捆縛起來，傷者的呻吟和軍奴們劫后余生的喘息交織在一起。疤臉等人敬畏又帶著一絲恐懼地看著石屋方向，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隊正…”丁九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臉上還帶著血污，他看著周勇鐵青的臉色和沈默平靜的臉，欲言又止。

周勇猛地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刺骨的寒意和恐懼壓下去。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將密信和令牌猛地塞進自己貼身的皮襖內袋，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然后，他轉向丁九，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殺伐：

“丁九！”

“在！”

“立刻打掃戰場！”

“所有戰死兄弟（監工），厚殮！記功！”

“受傷的兄弟，全力救治！”

“黑風寨俘虜，嚴加看管！尤其是那個雷烈！給老子吊住他的命！老子要親自審！”

“繳獲的戰利品（武器、皮貨、少量金銀），全部集中！任何人不得私藏！違令者，斬！”

“陣亡軍奴…就地掩埋。”最后一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漠。

“動作要快！處理干凈！”

命令快速下達，混亂的營地開始有序清理。周勇不再看沈默，大步走向被捆成粽子、腳踝處血肉模糊、依舊昏迷的雷烈，眼神冰冷如鐵。他需要情報！需要知道這該死的密信和令牌，到底是怎么落到黑風寨手里的！這關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沈默默默地看著周勇的背影，緊繃的心弦并未放松。他知道，暫時的危機過去了，但更大的風暴才剛剛開始。他強忍著左腿鉆心的疼痛和極度的疲憊，走到那散落的馬車殘骸旁，仔細地將所有散落的密信碎片（包括信封）和那塊冰冷的黑色令牌（周勇并未拿走令牌？還是遺漏了？）小心地收集起來，用一塊破布仔細包好，貼身藏好。這是他的籌碼，也是他的催命符。

片刻后，雷烈被一盆混著冰碴的雪水潑醒，巨大的痛苦讓他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被粗大的牛筋繩捆在石屋內的柱子上，斷裂的腳踝處只做了簡單的止血包扎，鮮血滲透了布條。周勇坐在他對面，腰刀橫在膝上，眼神如同盯著獵物的餓狼。丁九和兩名心腹監工持刀肅立兩旁。

沈默也被允許站在角落的陰影里，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

“雷烈，”周勇的聲音如同寒冰摩擦，“老子沒工夫跟你廢話。那輛馬車里的東西，誰讓你劫的？那封信和令牌，是誰給馬家的？說！”

“呸！”雷烈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豹眼圓睜，滿是桀驁和怨毒，“要殺就殺！老子皺下眉頭就不是好漢！想知道？下地獄問閻王去吧！”

“硬骨頭？”周勇獰笑一聲，猛地站起身，走到雷烈面前，一把抓住他腳踝斷裂處包扎的布條，狠狠一擰！

“啊——！！！”雷烈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龐大的身軀劇烈抽搐，冷汗瞬間浸透全身！

“說不說？！”周勇眼神兇戾。

“殺…殺了我…”雷烈疼得幾乎昏厥，卻依舊咬緊牙關。

周勇眼中戾氣更盛，正要繼續用刑。

“隊正，”陰影里的沈默突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或許…可以換種方式問問…關于…馬家商隊的‘慣例’…以及…黑風寨…為何總能…精準截獲…某些…‘特殊’貨物？”

周勇動作一頓，銳利的目光掃向沈默。雷烈的慘叫聲也微弱下來，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沈默。

沈默緩緩走出陰影，無視雷烈那噬人的目光，走到周勇身邊，低聲道：“二當家…是條漢子…重義氣…但…黑風寨…上下百十口人…未必…都如二當家這般…硬氣…”他話鋒一轉，聲音帶著冰冷的誘惑，“馬家…給的‘買路錢’…夠不夠…養活寨子里…老弱婦孺…一冬？”

雷烈的瞳孔猛地一縮！

沈默繼續道，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馬家…借黑風寨之手…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再分你們…一點殘羹冷炙…二當家…真覺得…這買賣…公平？”

“你…你胡說什么！”雷烈嘶吼，但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和憤怒。

“比如…這次…”沈默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周勇的胸口（內袋位置），“那批…‘紅綢珍品’…里面的‘東西’…馬家…可曾告訴過你…會引來…殺身之禍？會…連累…整個黑風寨…雞犬不留？”

“趙王府…柳青源…”沈默輕輕吐出這兩個名字，如同重錘砸在雷烈心頭，“二當家…覺得…馬家…會保你？還是…會第一個…滅你的口？”

石屋內死寂一片。只有雷烈粗重如破風箱的喘息聲。

沈默的話，像毒蛇一樣鉆進了雷烈的心里。馬家…確實一直和他們有“默契”，劫掠一些無關緊要的商隊，馬家給“抽成”。但這次…那輛馬車是馬家管事馬元彪親自暗示的“肥羊”，還特意叮囑“東西”一定要完整帶回山寨…難道…難道真如這小子所說？那東西燙手到連馬家都兜不住？甚至…會引來滅頂之災？想到山寨里那些跟著他刀口舔血的兄弟和家眷…雷烈眼中那視死如歸的桀驁，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

“我…我不知道那鬼令牌和信…”雷烈的聲音嘶啞干澀，充滿了疲憊和恐懼，“馬元彪…只說是…給…給上頭一位貴人的‘孝敬’…不能有失…讓我們劫了…先帶回山寨…他會派人…來取…”

“貴人是柳青源？”周勇厲聲追問。

“他…他沒說名字…”雷烈搖頭，“只說…是京里…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馬家…和柳青源…什么關系？”沈默緊盯著雷烈。

“不…不知道…”雷烈眼神閃爍，“但…馬元彪提過…他家主子的靠山…在京城…很硬…連…連邊軍將主…都要給幾分面子…”

線索有限，但足以坐實馬家是柳青源（或趙王府）在邊關的白手套，而黑風寨則是他們處理臟活和傳遞秘密的爪牙！這次意外劫獲的密信令牌，就是鐵證！

周勇的臉色更加難看。他揮了揮手，示意丁九將疼得幾近虛脫的雷烈帶下去嚴加看管。

石屋內只剩下周勇和沈默。

周勇頹然坐回椅子，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臉上寫滿了疲憊和后怕。他看著沈默，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沈默…你給老子捅了個天大的簍子！”

“簍子…不是我捅的…”沈默平靜地回應，“是馬家…和柳青源…他們…就在那里…隊正今日…不捅破…他日…也必受其害…”他點明了周勇無法置身事外的處境。

周勇沉默良久，眼神變幻不定。最終，他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和決斷：“媽的！富貴險中求！事已至此…”他盯著沈默，“密信和令牌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可泄露半分！否則，你我死無葬身之地！”

“明白。”沈默點頭。

“雷烈…暫時不能殺，他是人證！”周勇繼續道，“但他知道得太多，也不能放！先關著！至于馬家…”他眼中寒光閃爍，“老子遲早要扒了馬元彪的皮！但不是現在！”

他站起身，走到沈默面前，從懷里掏出那幾本從丙七處搜出的、記錄著貪腐和行賄的賬簿，看也不看，直接扔進了燃燒的火盆里！

火焰瞬間吞噬了那些骯臟的證據，發出噼啪的聲響，映照著周勇和沈默明暗不定的臉。

“這些東西，燒了干凈。”周勇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從今天起，黑水河軍奴營，老子說了算！丙七的缺…你頂上！”他正式確認了沈默的地位。“營里的一應庶務…物資調配…人手安排…由你…暫代！”

“剿匪的功勞…報上去！戰利品…按之前說的，七成歸公（打點上官、撫恤、改善營防），三成分給這次出力的兄弟（監工和軍奴）！”他必須迅速收買人心，穩固地位。

“至于你…”周勇看著沈默，眼神深沉，“沈默…你是個有大本事的人。這軍奴營…太小，困不住你。老子給你個承諾，待此間事了，風頭過去…老子想法子，消了你的奴籍！放你自由！”

自由！這是沈默目前最需要的東西！

“謝隊正！”沈默躬身，心中并無太多波瀾。周勇的承諾是真是假尚不可知，但這至少是一個明確的信號。

“不過…”周勇話鋒一轉，帶著一絲試探和深意，“放你走之前…你得幫老子…把這黑水河營…搞出點樣子來！至少…讓兄弟們…能吃飽穿暖！讓上面那些喝血的…刮目相看！”

他需要沈默的腦子！需要他解決軍奴營最根本的生存問題！物資！更需要一個能幫他在這絕地立足、甚至向上爬的智囊！

沈默抬起頭，眼中那冰封的銳意被一種新的、名為野心的火焰點燃。他等的就是這句話！邊城軍需！這就是他撬動命運、積累力量、最終殺回京城的第一個支點！

“隊正放心…”沈默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屋的墻壁，投向了風雪籠罩下的邊城方向，“黑風寨…只是開始…馬家商行…壟斷邊城軍需…盤剝邊軍…其罪…當誅！”

“這黑水河營…位置雖偏…卻扼守…轉運要道…”沈默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未來的篤定，“我們…為何不能…自己…做點‘生意’？”

“生意？”周勇眼神一凝。

“比如…”沈默走到簡陋的桌邊，用手指蘸著酒水，在桌面上畫了一個簡陋的邊城輪廓，“黑水河上游…三十里…有一片…無人看管的…‘黑石灘’…”他點出地點，“灘上…遍布…一種…黑色…可燃的…石塊…當地人…叫它…‘石炭’…”他拋出了第一個破局點——煤礦！

“此物…耐燒…熱量…遠勝木柴…邊城苦寒…駐軍、百姓…冬日取暖…皆需大量柴薪…木柴…砍伐殆盡…價格騰貴…”沈默分析道，“若我們能…組織人手…秘密開采‘石炭’…以低于柴薪的價格…賣給邊城…甚至…邊軍大營…”

“嘶…”周勇倒吸一口涼氣，眼中爆發出精光！這絕對是個巨大的財源！而且，燃料是剛需！不引人注目！馬家未必看得上這“低賤”的生意！

“好！好一個釜底抽薪！”周勇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帶著野心的笑容，“沈默！這事，老子準了！要人給人！要物…老子想辦法！這第一把火，就燒他馬家的柴薪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