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斗了快半個時辰,凌云霄也并未出現。七人的配合倒是有些熟練,葉微瀾開始有些左支右絀。他連躲三招之后,陳安的劍又從他左肩斜刺過來,他若是躲開這一劍,胸口便會撞上王平越的折松手。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干脆不去躲陳安的劍,卻不曾想,那土褐衣服中使劍的一人一把將陳安的劍隔開,葉微瀾趁機跳出包圍圈,獲得一絲喘息。那人說道:“葉公子,那女子與你素昧平生,而在下現在對你有救命之恩了,你是不是該知恩圖報,告知在下那女子的下落?”陳安那一劍刺過來,倒也不會要了葉微瀾的命,這人聲稱有救命之恩,也有些夸張,更何況他自己也是圍攻者之一,此時挾恩圖報,未免有些過分。而葉微瀾此時已落下風,無暇說話,便不去理他。那土褐衣服的四人見他不答話,便覺得他不會告知他們那女子的下落,招式也更為凌厲。只聽“嘶”的一聲,葉微瀾背心處的衣服被王平越的折松手扯下一塊。若是再近一丁點兒,那一招折松手便打在他身上了。陳安喝道:“王掌門,你干什么?”他初時以為王平越見葉微瀾不好對付,才處處殺招,真到關鍵時候,自會收手。但此時見王平越竟真的是想置葉微瀾于死地,不禁喊了出來。他知道,若是葉微瀾真的死了,自己肯定也脫不了干系。浮生島一向與桐柏派交好,他可不想因自己的原因得罪了浮生島。孫破軍圍攻葉微瀾的間隙也不忘擠兌陳安,笑道:“陳兄也是桐柏派數得著的人物,怕凌云霄就算了,浮生島也怕,你們桐柏派還真是厲害呢!”陳安怒道:“你懂什么?”孫破軍說道:“就算殺了這為虎作倀的小子又怎樣,就當替他爹清理門戶了!”
此時忽然傳來一聲長嘯。夜半時分,那聲長嘯似是從天而降,讓人心中一凜。李德清一直躲在巨石后面,忽然感到天突、關元兩處穴位一疼,便立時不能動彈。一個身影如鬼魅般從他身邊飄過,再看時,已有一人長身玉立,站在打斗的人旁邊。他嘿嘿笑了兩聲,說道:“這小子叛出浮生島這么久了,葉島主要想清了這門戶又何苦由你代勞?”圍攻葉微瀾的七人心里均是一驚,若不是這人故意長嘯一聲,他們甚至不知已有人近身,看來此人武功高深莫測,難道是凌云霄到了嗎?七人見那人也不下場,均想,不管來人是誰,先拿下葉微瀾總是對的,因而攻勢更急,情急之中,七人陣腳稍亂,陳安的劍差點刺到孫破軍,孫破軍的刀又差點看到極樂門中一人。但葉微瀾似乎一瞬間沒有了斗志,不再反擊,只是一味用雙劍格擋,此時倒是能抽出空來喊道:“你現在才來,還不幫我,站在那里說什么風涼話!”那人又笑了笑,說道:“你不要著急嘛,陳前輩不敢得罪你爹,自然是不會要你的命,那四個極樂門的人想問你那姑娘的下落,也不會要你的命,王掌門和孫副幫主就算想殺了你,不也做不到嗎?你就是太容易急躁,慢慢來。”葉微瀾看起來忽然變得沮喪,雙劍越揮越慢,但也是奇怪,那七人越攻越急,卻也攻不破葉微瀾的雙劍。葉微瀾的短劍雖慢,但變招卻出其不意,又打了一陣,倒是王平越和孫破軍差點受傷。那人在旁邊說道:“對對對,就是這樣,你總是這樣,一急就會落下風,要以靜制動,這樣不就好了嗎?慢點慢點,哎,再慢點,沒關系,你放心,陳前輩和極樂門會保護你的。”那人與葉微瀾年歲相仿,但說話好像在指導晚輩武功一般,又帶著幾分玩笑的味道。葉微瀾百忙之中翻他一個白眼,又接著投入戰斗。雙方又拆了幾十招之后,那人又道:“你們這樣打來打去的,似乎也沒什么意思。王掌門,孫副幫主,你們也殺不了他,再說你們殺了他也沒用,要竹海幫證詞的人,是我。”從二月底以來,當年有弟子死在凌玄暐手下的門派,以及當年曾到闕山找麻煩的門派,不斷接到凌云霄的拜帖,聲稱請他們幫忙,還原當年的真相。因此他此刻這話一說出口,王平越、孫破軍和陳安便確認他就是凌云霄了。凌云霄又接著說:“你們極樂門也不用打了,程姑娘也是在我這里,只是在下有些事情還要向她請教。”說著揮了一下衣袖。原來是孫破軍已經調轉方向,突然一刀向凌云霄砍來。但他萬沒有想到,凌云霄只是一揮衣袖,便將他刀上的勁力卸去,他右手持刀,差點把握不住,心想自己剛剛嘲諷完桐柏派,若是一招便被凌云霄打下兵刃,未免太沒面子,勉強拿穩,虎口卻被震的一陣劇痛。“待到請教完了,自然會放她離去,你們要是有些賬與她算,等她從我這里離開之后你們再去找她吧!”凌云霄仿佛并不以孫破軍的偷襲為意,又接著把話說完。王平越和陳安見他像揮一只蚊子一樣揮走了孫破軍的刀,心里都暗暗吃驚。極樂門四人聽到凌云霄的話,抽身出來,不再與葉微瀾糾纏,其中一人問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跟著你,你有什么要問她的趕快問完,我們好把她帶走。”凌云霄一陣無語,說道:“程姑娘既然是我的客人,我怎么可能讓你在我面前帶走她?兄臺是不懂江湖規矩嗎?”那人沉思一下,說道:“那你住在哪里?又什么時候問完?我們去你家門口守著。”葉微瀾笑出了聲,凌云霄瞪大了眼睛,心想跟此人也說不清道理,便道:“我還有事要處理,你們如果想跟著我,那一會兒便跟著,但跟不跟得上就是你們的事情了。”那人道:“也好。”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帶著其他三人走到一旁,意思是讓出地方給凌云霄處理事情。王、孫、陳三人也均覺可笑。凌云霄來時那番輕功,他們是萬不可能跟上的,但他們居然如此聽話的真在旁邊等著。
凌云霄看了孫破軍一眼,問道:“聽說你殺了于幫主,現在已經是正幫主了?”孫破軍一招敗在他手下,已是心里發毛,此刻又聽他如此質問,心中不免害怕。但又一想自己反正是打不過他,真動起手來,王平越和陳安也未必幫自己,不如硬氣一把。于是持刀而立,斜眼瞪著凌云霄,說道:“于武英貪生怕死,為了活命顛倒黑白,寫那不要臉的證詞,竹海幫自然是容不下他!”凌云霄嘆了口氣,說道:“他是貪生怕死,否則便不會藏了十二年的真相,到現在才肯說真話。”又想到他說了真話便即殞命,又接著說道:“看來這世上,當真是容不下一個說真話的人了。你武功低微,又是如何殺了于幫主?”孫破軍算不上什么一流高手,但是若說“武功低微”卻也是種侮辱。但他心想,這人武功奇高,這話由他說出來,也就算了。他哼了一聲,道:“他無恥行徑,自是犯了眾怒,幫中兄弟既推我主持大局,拿下他也不難。”其實孫破軍也只是聯合了竹海幫主事的三人,暗中殺了于武英,得了幫主之位,此時卻要將自己說成被擁護之人。凌云霄哦了一聲,又問孫破軍道:“你當年也去了闕山嗎?”孫破軍見自己大罵于武英,凌云霄卻沒什么反應,看來最起碼凌云霄不像是要給于武英報仇了,心放下了一半,大著膽子說道:“我不曾上闕山,但闕山上發生的事人盡皆知。”凌云霄目光如炬,盯著他問道:“發生了什么事?你說說看。”孫破軍卻不敢說,向王平越投去求救的眼光。王平越裝作沒看見。凌云霄道:“王掌門當日就在闕山,他自然是知道真相。我現在想知道你從別人那里聽來了什么。”孫破軍把心一橫,說道:“當日各派眾多弟子死于凌玄暐手下,他還殺了浩然派掌門吳聚和嶂巖派掌門孫欽兩位前輩,就算他之前沒有殺那些武林翹楚,那日在闕山上的人命也夠他死一百回了吧!”他本想罵凌玄暐魔頭、敗類,但始終是不敢。說到吳聚的時候又專門去看一眼王平越,意在提醒他凌云霄是他殺師仇人的兒子。凌云霄冷笑一聲:“孫副幫主當日既不在闕山之上,這種人云亦云的腔調兒還是省了吧!”說罷一掌擊出,孫破軍飛出兩丈遠,撞在一棵樹上,趴在地上吐了兩口血,便倒地不起。在場之人,除了葉微瀾,其余人都震驚不已。孫破軍知道凌云霄武功更遠勝葉微瀾,故而與凌云霄對答之時,站的遠遠地,卻不曾想還是逃不過凌云霄的隔山打牛。
凌云霄又看向陳安,陳安心里一毛,心想:闕山派與桐柏派世代交好,眾派闕山圍剿凌玄暐,石道昌并未向桐柏派求援,我師父不愿蹚這趟渾水,也未前去,雖說有愧于石道昌,但也是無奈之舉。而且即便是有愧于石道昌,也并不算有愧于凌玄暐,那更不算有愧于你凌云霄,你又這樣看著我干什么。但又怕觸怒他,所以什么也沒有說。正不知如何應對之際,凌云霄又看向王平越,問道:“在下并未向浩然派送出拜帖,不知王掌門何以要與竹海幫聯手,與我為難?”王平越道:“竹海幫離我浩然派不到百里,你既已逼迫于竹海幫,那下一個,一定是我浩然派了。”凌云霄皺皺眉頭,他自開始拜會各派以來,就做得悄無聲息,目的就在待拿到全部證詞,拼湊出全部事實之后再公之于眾。他知道父親蒙冤多年,若非證據確鑿,冤屈不會昭雪。此時走到黃山一帶,他就是怕引起浩然派誤會,才請葉微瀾親自出馬走竹海幫這一趟,可想不到,自出了鐵衣幫的岔子之后,已經打草驚蛇,現在各大門派都枕戈待旦,等著對他刀兵相向了。葉微瀾處理竹海幫的事情幾乎已經做得滴水不漏,可不曾想于武英寫完證詞之后,便被自己幫中之人所殺。他知道事情開始變得十分棘手了。
凌云霄對王平越說:“十二年前闕山一戰,家父有愧于吳聚前輩。如今晚輩想還家父清白,浩然派若愿助我,晚輩自當感激。若不愿,晚輩也不想去叨擾。”居然說的甚是誠懇。王平越哼了一聲,并不相信凌云霄說的話。凌云霄也不想再多說什么,便要與葉微瀾一起離開。王平越和陳安也不加阻攔。王平越本是孫破軍請來對付葉微瀾的,陳安又是桐柏派派來幫王平越的,現在孫破軍已死,凌云霄又聲稱不會去找浩然派的麻煩,兩人似乎也沒有理由再追著不放。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也自知不是對手。
極樂門那四人緊隨凌云霄身后。凌云霄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看著那四個極樂門的人說道:“晚輩還有一事不解,想請王掌門賜教。”這句話卻是跟王平越說的。“五天前天威鏢局滿門遇害,晚輩有一朋友正好在衢州辦事,前去查過,他們都死于斷岳分云刀、折松手或者綿針掌。晚輩心中不解,即便是那李總鏢頭犯了什么大錯,浩然派殺他一人即可,也不致滅他滿門。今日我見這極樂門人的招數多有變換,但招數大多出自浩然、泰和、括蒼三派以及飛星閣,方始茅塞頓開。只是王掌門似乎對他們會這幾派武功并不感到意外,又是晚輩的另一疑惑。”
李德清在巨石后面聽到他說這些話,頓時覺得五雷轟頂,他渾身動彈不得,心口如壓一塊巨石,喘不過氣來,幾乎便要暈死過去。極樂門為首的那人極是憤怒,說道:“你要是不想讓我們跟著,盡管動手,為什么要誣陷我們!”凌云霄不理他們,接著對王平越說道:“事實如何,還請王掌門自行決斷,天威鏢局的事情,晚輩十分痛惜。”王平越卻指著凌云霄道:“是你,是你!凌玄暐當年幾乎已經學盡了各派武學,斷岳分云刀、綿針掌、折松手他都偷學過,你是他兒子,你肯定也會!是你殺了我師弟全家!”凌云霄本就懷疑王平越與極樂門勾結,殺了李德清全家。此刻見他急于嫁禍,心中更確信了一分。他本不想解釋,但見陳安看他的眼神,似乎真的懷疑自己,心想陳安也是桐柏派高手,在武林上也叫得上名頭,若是他信了這些話,將來傳出去,也是麻煩。于是說道:“家父于各派武學的確略通一二,只因家父年少時曾與各派切磋武功,對他們的武功招式有些了解罷了。浩然派的斷岳分云刀是外家功夫,家父倒是會上幾招,但綿針掌與折松手這等內家武學,家父即便會幾個招式,內力運功也絕不與浩然派相同。而會上幾派外家功夫,這些不止家父能做到,桐柏派陸掌門、嶂巖派李麒麟前輩也能做到,我想江湖中能做到的也不在少數。王掌門天賦比他們差了點,但倘若多下些苦功,再多些見識,說不定也能做到,又何必在此裝這個傻。王掌門今日要因此把這樁罪名安到我身上,那怕是難以令人信服。”王平越氣的說連說了幾個“你”,卻說不出別的話來。凌云霄冷笑一聲,飛身而去,經過李德清之時,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明日午時,霧隱亭”。聲音很低,但卻清晰可聞。他飄過巨石,又從巨石之后的一棵樹上抱下一個人來,便與葉微瀾飄然而去。李德清模模糊糊的覺得,他抱著的,是朵朵。葉微瀾也隨他一起,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