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成的呼吸驟然停滯，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那道疤痕！

貫穿左頰的陳舊刀痕，如同烙印在他記憶最深處的印記——李琛！

父親最信任的副將，當年與父親一同出征，最終卻神秘失蹤于那場導致父親蒙冤身死的戰(zhàn)役！

他怎么會在這里？一個寧朝忠勇將領，為何出現(xiàn)在北凜軍營深處，從那間詭異的、走出兩個“影子”的帳篷里現(xiàn)身？無數(shù)個念頭在袁志成的腦中瘋狂沖撞，如同亂箭穿心。

背叛？潛伏？還是……身不由己？無論哪一種可能，都指向一個更深的、更可怕的漩渦，將父親的死因牢牢纏繞其中，密不透風。他必須知道答案！必須接近這個人，揭開這層神秘的面紗！

帳篷內似乎再無動靜。李琛警惕地掃視四周，那雙銳利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常，那張疤痕遍布的臉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沒有絲毫溫度。

他并未走向核心區(qū)守衛(wèi)森嚴的中軍大帳，反而轉身，朝著后勤營區(qū)堆放草料的方向快步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帳篷的拐角，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袁志成立刻行動，不敢有絲毫遲疑。

他像一道貼地的影子，利用廢棄器械堆的掩護，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舊日的傷痛和此刻的驚疑，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強迫自己冷靜，銳利的目光觀察著李琛的行進路線和周圍環(huán)境，尋找著最佳的跟蹤時機。李琛的目的地是馬廄旁一間獨立的小屋，看起來像是堆放草料雜物的庫房。小屋位置偏僻，遠離主干道，門口無人看守，與周圍的緊張氛圍格格不入。

李琛走到門前，并未直接推門，而是有節(jié)奏地在門板上敲擊了幾下，動作輕緩卻帶著特定的規(guī)律。片刻后，門從里面拉開一條縫，李琛迅速閃身而入，門隨即關上，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機會！袁志成迅速環(huán)顧四周，確認附近沒有巡邏隊經過，空氣中只有風吹過草料的沙沙聲。

他注意到小屋旁邊堆著幾捆新送來的草料，一個穿著破爛皮甲、抱著空木桶的北凜雜役正從旁邊經過，腳步匆匆，顯然要去干活，臉上滿是疲憊。就是他了！

袁志成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撲出，一手精準地捂住雜役的口鼻，不讓他發(fā)出任何聲音，另一只手在他頸后某處迅速一按，用上了點到即止的巧勁。

雜役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便軟了下去，失去了意識。袁志成立刻將這失去意識的雜役拖進草料堆的陰影深處，快速剝下他那身沾滿草屑和污垢的皮甲和帽子，套在自己身上。

他抓起地上的空木桶，又將一些草屑和塵土胡亂抹在自己臉上、脖頸上，壓低帽檐，遮擋住大半張臉，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走向那間小屋。他模仿著雜役疲憊佝僂的姿態(tài)，抱著空木桶，步履拖沓地走到小屋門前。

學著剛才李琛的樣子，他抬起手，猶豫了一瞬，然后按照記憶中的節(jié)奏，在門板上敲了下去。

篤、篤篤、篤。短暫的沉默，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門內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誰？”帶著警惕和審視。袁志成壓著嗓子，模仿著雜役那種帶著點惶恐的腔調：“送…送水的，大人。剛到的。”聲音里刻意帶著幾分顫抖和卑微。

門內又靜了片刻，似乎是在確認身份和周圍動靜。終于，門栓響動，門被拉開一條縫。

一張年輕北凜士兵的臉探出來，帶著審視的目光上下掃了袁志成一眼，眼神銳利。屋內光線昏暗，袁志成低著頭，帽檐的陰影幾乎遮住了他大半張臉，身上雜役的裝束和那股草料塵土味是最好的掩護，讓他暫時沒被發(fā)現(xiàn)破綻。

“進來，快點！”士兵不耐煩地低喝一聲，側身讓開了通路。袁志成抱著木桶，低著頭，弓著腰，迅速擠了進去，動作盡量顯得笨拙而順從。

士兵在他身后立刻關緊了門，隔絕了外面的光線和聲音。小屋內部比外面看起來稍大，堆滿了干草捆和一些雜物，空氣中彌漫著草料的清香和一絲淡淡的霉味。除了開門的年輕士兵，屋里還有兩個人。

一個背對著門，正在一張粗糙的木桌上攤開一張地圖，手指在上面指指點點；另一個，則站在桌旁，正是李琛！袁志成的心猛地一緊，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讓他一陣眩暈。他強忍著抬頭的沖動，將空木桶輕輕放在墻角，身體盡量縮在草料堆的陰影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背景，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水呢？”年輕士兵皺眉問道，顯然對袁志成的空手很不滿，語氣中帶著呵斥。

“桶…桶是空的，大人。小的這就去打……”袁志成用更低更惶恐的聲音回答，同時微微側身，似乎想立刻去執(zhí)行命令，目光卻飛快地掃過屋內，將一切盡收眼底。

攤開地圖那人轉過了身。是個中年軍官，面容陰沉，眼神銳利如鷹，帶著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他根本沒看袁志成這個“雜役”，目光直接投向李琛，語氣帶著壓抑的煩躁：“李兄，你確定看清楚了？真是他？那個姓袁的煞星？”李琛的聲音響起，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袁志成記憶中從未有過的疲憊和冷硬，仿佛經歷了太多滄桑：“錯不了。那雙眼睛，化成灰我也認得。雖然臉上抹了泥，穿著雜兵皮甲，但那股子拼命三郎的狠勁，除了袁成仁的兒子，還能有誰？”

袁志成感覺自己的指甲深深摳進了掌心，帶來一陣刺痛，讓他保持清醒。李琛果然認出了他！是在戰(zhàn)場上混亂的一瞥？還是剛才在帳篷外？這老辣的眼光讓他心驚不已。

他屏住呼吸，身體紋絲不動，仿佛真的只是個被嚇呆的雜役，不敢有絲毫異動。

中年軍官一拳砸在地圖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聲音帶著戾氣：“該死！他怎么會摸到這里來？替身惑敵都沒能騙過他？王上那邊……”

“王上那邊自有安排。”李琛打斷他，語氣平靜無波，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們只需做好我們的事。他既然來了，就說明我們的‘餌’起作用了。

他一定會想辦法接近核心區(qū)，尋找他想找的‘答案’。”

“你是說……”中年軍官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露出了然的神色。李琛微微頷首，疤痕在昏暗光線下扭動了一下，顯得格外猙獰：“他太像他父親了。執(zhí)著，沖動，為了所謂的真相可以不顧一切。這就是他的弱點。傳令下去，核心區(qū)外圍的‘網’可以再松一點，尤其是通往‘舊物存放處’那條路。給他留點‘線索’，讓他一步步走進來。”

中年軍官會意，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帶著殘忍的笑意：“明白！讓他自己鉆進來！只要他敢踏進那個區(qū)域……定叫他有來無回！”

“等等！”李琛的目光忽然銳利地掃向墻角陰影里的袁志成，聲音陡然提高，“那個雜役！”袁志成的肌肉瞬間繃緊，全身進入蓄勢待發(fā)的狀態(tài)，如同即將出鞘的利劍。被發(fā)現(xiàn)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做好了隨時動手的準備。

年輕士兵立刻看向袁志成，厲聲道：“你！還杵在這兒干什么？不是讓你去打水嗎？滾出去！”袁志成如蒙大赦般，慌忙點頭哈腰，抱著空木桶就往門口挪：“是是是，小的這就去，這就去……”他伸手去拉門栓，動作帶著雜役的笨拙和惶恐，盡量掩飾自己的緊張。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門栓的瞬間，李琛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慢著。”袁志成的動作僵住，背對著他們，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幾乎要沖破胸膛。

“你，”李琛的聲音近了一些，似乎正盯著他的背影，帶著審視的意味，“剛才進來時，看到外面有什么可疑的人沒有？”袁志成保持著彎腰低頭的姿勢，聲音帶著顫抖，盡量模仿著雜役的恐懼：“回…回大人話，沒…沒看見。外面就小的一個，急著來送水……哦，不，打水……”他故意說錯話，顯得更加緊張和慌亂。

屋內陷入短暫的沉默，空氣仿佛凝固了。袁志成能感覺到李琛那審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自己背上，讓他渾身不自在。他全身的神經都繃到了極限，內力無聲無息地凝聚于指尖，隨時準備暴起發(fā)難，殺出一條血路。

“出去吧。”李琛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聽不出情緒，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把門關好。若看到任何可疑，立刻來報。”

“是！是！”袁志成連聲應著，手忙腳亂地拉開沉重的木門，抱著空木桶幾乎是跌了出去，動作顯得狼狽不堪。他反手帶上門，隔絕了屋內那令人窒息的氛圍和那道冰冷的視線。

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帶著一絲涼意，他才驚覺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佝僂著背，抱著空桶，步履蹣跚地走向遠處的水井，就像一個真正被嚇壞的雜役，繼續(xù)維持著偽裝。

直到拐過一個帳篷，徹底脫離小屋的視線范圍，他才猛地停下腳步，靠在冰冷的帳篷布上，急促地喘息著，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剛才的對話如同驚雷在他腦中炸響，久久回蕩。

“餌”？“舊物存放處”？“網”？李琛不僅認出了他，還設下了一個陷阱！一個利用他對父親死因的執(zhí)著而布下的陷阱！他們知道他一定會去，一定會為了探尋真相而不顧一切！那張布滿疤痕的臉，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那冷靜到殘酷的安排……李琛，他曾經敬若父輩的人，如今成了北凜軍營中一個精于算計的軍官，甚至可能是這場陰謀的核心參與者！

這個認知讓他心痛如絞。憤怒、悲涼、被背叛的痛楚，還有一股更深的寒意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吞噬。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絕，沒有絲毫退縮。

陷阱又如何？舊物存放處……那里會有什么？父親的遺物？還是指向真正幕后黑手的線索？既然他們“留了路”，那他就去闖一闖！

哪怕是龍?zhí)痘⒀ǎ惨H手撕開這層迷霧，探尋到最終的真相！他丟開那個礙事的空木桶，手指下意識地摸向藏在雜役皮甲下的短劍劍柄，感受著冰冷的金屬觸感，心中的決心更加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