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思索曾經與現在，到底有什么不同。

黑霧籠罩蜀地已有百年，蔣葛蒙生來在這樣的環境里，黑霧蔽日，故土的天空從未明媚。

他記得小時候，每年祭龍日，村寨總是竭盡全力操辦“神龍祭”，以饗其恩澤。

但因地區偏遠，又距離黑霧較近的原因，常有黑霧里的怪物闖入村子傷人。

慘嚎、呼救、血浸黃土的絕望在被反復蹂躪的村莊中彌漫。

起初，村民跪伏神龕前，無比虔誠。

可鮮血一次次染紅稻谷，當幼子骸骨零落在屋角，信仰也就在恐懼與無助的寒風中悄然熄滅。

“兒啊……神龍護佑……到底在護佑何方？”少年時的蔣葛蒙蜷縮在漏風的竹屋中，曾聽醉倒在土炕邊的父親含糊嘶吼，就連他的父母也曾扎根過對神龍庇護的質疑。

此刻！當蔣葛蒙回望這凝聚了數百載光陰的山河畫卷。

真相則是刺透迷霧。

神龍并非無心守護，而是疆域太大，僅靠一尊神像還是太過無力，金光覆蓋的有限范圍內，邊疆之地自然就成了被遺忘的角落。

可真的就沒有解決的辦法么？

可真就沒有辦法嗎？

他切身體驗過流淌于自身巨龍血脈的力量本源正源于蜀地信仰的滋養，或許信仰才是其中的關鍵。

可在如今的環境下，這就形成了一個死循環

——黑霧侵蝕肆虐，蜀地子民得不到神龍庇佑，便不再信仰神龍；

隨著信仰力減弱，庇佑蜀地的金光愈發黯淡；

金光越弱，子民越難得到庇護，也就更加不信神龍。

一念通，萬象明！

嗡——！

蔣葛蒙的借用圖騰中的信仰，瞬間如巨網鋪展，籠罩整個蜀地。

他仔細對比二十天前與現在的差異。

結果令他心驚，一切正如他想的那樣。

二十天前饑荒雖已出現，卻遠沒如今嚴重；可隨著子民對朝堂的不滿加劇，連帶著對神龍的信仰也一同下滑，黑霧侵蝕蜀地的速度，也隨之變快了。

如今理論有了現實依據，蔣葛蒙確定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再加上黑霧本身每年都會加劇，才導致蜀地淪落到今天這步。

“我認為是信仰的問題。”蔣葛蒙用嚴肅的語氣說出自己的判斷，“或許只有凝聚更多信仰，才能讓蜀地抵御住黑霧的侵蝕。”

龍吟傳嘯，這是神龍大人第二次降臨的第一次開口。

智囊團和智腦翻譯后，神像前的眾臣與趙空城都愣住了，甚至劉天子也沒反應過來。

一語如九天雷霆劈落，空氣仿佛瞬間被凍結成鉛塊，壓得所有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是信仰出了問題？！”

以神龍為立國之根的蜀地，衰亡的根源竟是信仰？

諷刺！莫大的諷刺！

尤其是來自神龍本尊的宣告，更令人無地自容。

若是其他人，敢這樣說，早已經滅其滿門，可當神龍親口所說，那就不一樣，不僅是信仰的問題，其連國情都成為一團亂麻。

趙空城布滿溝壑的臉上最后一絲血色蕩然無存，仿佛瞬間又老朽了十載；劉天子端坐王座之上，指尖深深扣入冰冷的黃金扶手，喉嚨卻如同被無形之手扼住，連半個字都無法擠出！

噗通！

猛然，趙空城的脊梁轟然“折斷”，額頭對著冰冷的琉璃地面又狠命砸下。

“咚！咚咚咚！”

一聲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顱骨撞擊聲響徹大殿，血花在潔凈的琉璃上炸開！

下一刻，密集如雨點般撞擊聲從殿內各處暴起，每一個朝臣都如同著魔般將頭顱狠狠撞向堅硬如鐵的地磚！所有大臣都效仿他，用自殘的方式彌補對神龍的“過錯”，祈求神龍寬恕。

目睹朝臣以的慘烈，蔣葛蒙的心中無奈。

他本就心系祖國，從未想過怪罪蜀地子民或大臣，如今眾人這副模樣，多半是翻譯過程中出了偏差。

不過還好，他們至少聽懂了核心意思——信仰是關鍵。

在他看來，磕破頭皮流點血，總比蜀地徹底滅亡好。

懺悔的風暴過后，便是沉寂如鐵的反思。

皇位之上，劉天子，這位監國天子，國門大臣，此刻指尖深深嵌入冰冷的扶手。

他多年來堅守國門，即使十數載幽居深宮，無論從身份還是功績來看，都沒人能將責任歸咎到他頭上。他知道自己做得足夠多，可心中還是掠過一絲愧疚。

護不住萬民飽暖，守不住人心向背，終是辜負了神龍大人。

大臣們并沒有怪罪天子。

所有鍋都落到了趙空城與其他六大家族頭上。

蜀地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他們竟沒能察覺是信仰出了問題，要說誰的責任最大，非趙空城莫屬——他身為主政大臣，權力最大、話語權最高，自然難辭其咎。

反思過后，一道旨意已如寒鐵鑄就：

“整肅信仰！”劉天子對趙空城下達了旨意。

整頓信仰的職責便落到了剛被砸得頭破血流的趙空城肩上。

不過，雖然有過，但背負著“瀆神失察”重罪的趙空城，其執掌六部、調度兵糧的核心實權絲毫無損。

反而借這柄“整肅信仰”的金牌令箭，一舉切入了過去連智腦也無權踏足的領域——蜀地信仰。

趙空城行事向來雷厲風行，未等額前凝結的鮮血干涸，這位素以鐵腕著稱的樞相，就以雷霆之勢拉開了蜀地信仰的問題。

他定不會辜負天子的信任，神龍對蜀地的點播。

這次和上次一樣，一定會盡全力，再次匡扶漢室！

然而，蜀地的神龍信仰乃立國之本。

在立國之處，內環專門設立——光榮教。

教會統管全域信仰，宣揚對神龍的虔誠供奉是無上榮光，已經有千年歷史，算是蜀地中除了七大家族外最古老的組織。

如今這份光榮早已變味，信仰的問題與光榮教絕對脫不開干系！

要知道，內環每年撥給光榮教的錢糧堪稱巨富！

如今黑霧加劇，黑霧中的怪物頻繁侵擾居民，軍費已是最大的開支，占了國庫支出的五分之二——其中包含將士的衣食住行、屬地科技研究經費，以及陣亡將士的撫恤金等，全歸在軍費名下。

可荒唐的是，光榮教的教費竟與軍費持平，同樣占了國庫支出的五分之二。

如此看來，不是劉天子和歷代天子不重視信仰，而是這傾國之資全喂了這盤踞廟堂的碩鼠蠹蟲。若不是神龍點破天機，蜀地朝野恐怕還要在光榮教編織的彌天大夢中沉淪至死！

趙空城思及此是悲憤灼心，目眥欲裂！

當即調派人馬，成立了“蜀地神龍司”。

所有入選者，皆為趙空城親審篩選、信仰精誠的信徒。旋即，一場席卷蜀境、針對光榮教的信仰風暴悍然掀起！

不查則已，一查之下——

揭露的驚天污穢，令趙空城頭皮炸裂！

最初還查不到什么，就算要查，光榮教也都是拿點錢財賄賂。

可他們沒想到這是天子的決心！

那些曾被掩蓋在神圣袈裟下的勾當一經深挖，盤根錯節、直抵蜀疆根基的潰爛病灶！

有些事不上秤沒四兩重，上秤一千斤也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