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空無一人。

蘇靜默走在前面，沈淵跟在后面。

她沒有回頭，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后那道黏在她背影上的視線。

她拉著他手腕的力道不輕不重。

既能讓他跟上，又不至于讓他覺得被冒犯。

這是一個經過計算的安全距離。

沈淵的手腕很細，骨骼的形狀透過薄薄的皮膚，硌著她的指腹。

依舊是冰的，依舊在抖。

只是頻率沒有剛才那么劇烈。

他任由她拉著，像一個失去了自主意識的人偶，一步一步機械地往前挪動。

訓練室里那句“狗男女”的啐罵，他聽見了。

蘇靜默當然也聽見了。

但她什么都沒說。

有些垃圾，你越是搭理，它越是起勁。無視，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脆而規律的“噠噠”聲。

它是把沈淵從混沌中拉回現實的唯一坐標。

咨詢室就在走廊盡頭。

越走越近，蘇靜默卻放慢了腳步。

咨詢室門口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滿頭大汗，表情比哭還難看的戰隊經理。

另一個……

是個穿著潮牌衛衣，身形高瘦的年輕男人。

男人染著一頭惹眼的銀灰色頭發，耳垂上掛著一枚黑色的十字架耳釘，整個人透著一股精心修飾過的痞氣和張揚。

他正靠著墻，姿態閑散地在和經理說著什么。

經理點頭哈腰，臉上是標準的社畜式卑微。

看到蘇靜默和沈淵過來，經理的表情瞬間變得更加精彩，活脫脫打翻了的調色盤。

“蘇……蘇醫生……”

他想說什么，卻被旁邊那個男人一個動作打斷了。

男人站直了身體，轉過頭來。

他看見了蘇靜默，也看見了被蘇靜默牽著手腕的沈淵。

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驚訝的笑容。

“淵神？這么巧。”

他主動打招呼，熟稔得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

沈淵的身體，在看清男人臉龐的瞬間，再度繃緊。

那剛剛有所緩和的顫抖，又一次劇烈起來。

蘇靜默能感覺到，從他手腕上傳來的，是一種混合著恐懼和憎惡的劇烈痙攣。

這個男人她有印象。

林舟。

Rival戰隊的王牌選手，也是常年被拿來和沈淵比較的另一座“大山”。

如果說沈淵是孤僻乖戾的天才，那林舟就是長袖善舞的明星。

賽場上是對手，賽場下是仇人。

“林舟，你怎么會在這里？”經理硬著頭皮開口，試圖掌控局面。

“沒什么，路過來看看。”

林舟的視線卻根本沒離開沈淵，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那副樣子，不像是看一個人，更像是在評估一件有了瑕疵的商品。

“聽說你最近狀態不好，就過來關心一下。”

他的話語里充滿了關切。

“淵神，你手怎么了？”

他像是才發現，視線落在沈淵那只不受控制顫抖的手上。

“抖得這么厲害？”

他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

“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老中醫？我認識一個特神的，專治各種疑難雜癥，帕金森都能給你扎回去。”

這句話一出口，空氣瞬間凝固。

經理的冷汗已經把襯衫后背都浸濕了。

這哪里是關心。

這他媽是當著和尚罵禿驢，指著鼻子的羞辱！

把一個頂尖電競選手的手傷比作帕金森？

殺人誅心。

沈淵的呼吸驟然粗重。

他猛地想把手抽回來，卻被蘇靜默反手握得更緊。

她的力氣不大，卻有一種不容抗拒的鎮定。

“我的病人，不需要一個外人來介紹醫生。”

蘇靜默終于開口。

她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將沈淵又一次護在了自己身后。

這個微小的動作，讓林舟的眼睛瞇了起來。

他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戴著金絲眼鏡，一身職業裝，看起來古板又無趣的女人。

“這位是？”他問經理，語氣里帶著一絲玩味。

“這...這位是總部請來的心理醫生，蘇醫生。”經理結結巴巴地介紹。

“哦，醫生啊。”

林舟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隨即又笑了。

“醫生也分很多種的。心理醫生能治手抖嗎？”

他看著蘇靜默，充滿了挑釁。

“林先生。”

蘇靜默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

“第一，病人的健康狀況，屬于個人隱私，你的打探行為非常不專業，也毫無禮貌。”

“第二，用調侃的語氣對一個處于傷病困擾中的同行進行所謂的‘關心’，這不叫關心，這叫幸災樂禍。”

“第三，如果你對現代醫學有什么誤解，建議你多讀點書，而不是把無知當有趣。”

她的話不快，吐字清晰，邏輯分明。

“另外，我糾正一下。”

“幸災樂禍，不符合一個頂級職業選手應有的風度。”

林舟臉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了裂痕。

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女人嘴巴這么利。

旁邊的經理已經快要昏厥過去了。

我的姑奶奶！這是Rival的當家選手啊！你怎么也敢這么當面懟啊！

“蘇醫生是吧？”

林舟收斂了笑容，語氣也冷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我知道。”

蘇靜默平靜地回答。

“一個沒有體育精神，并且素質堪憂的電競選手。”

“你！”

林舟的怒氣終于壓不住了。

他出道以來順風順水，被粉絲和媒體捧上神壇，何曾受過這種當面的頂撞和羞辱？

可還沒等他發作，蘇靜默不再看他。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身后的沈淵身上。

“我們進去。”

她拉著沈淵就要繞過他們，推開咨詢室的門。

這個無視的舉動比任何辱罵都更讓林舟感到憤怒。

“站住！”

他脫口而出。

蘇靜默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林舟死死地盯著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她身旁那個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像個死人一樣的沈淵。

一股邪火從心底冒起。

他忽然又笑了，只是這次的笑充滿了惡意和嘲諷。

“我當是誰呢，這么護著。”

“原來是LN花了一個億請來的保姆啊。”

“蘇醫生，你這么盡心盡力地護著他，看來LN這一個億，花得真是一點都不冤。”

“畢竟是這么大一筆錢，總得聽個響，不是嗎？”

經理的腿一軟，差點直接跪下去。

一個億！

這個數字是俱樂部的高度機密！

林舟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是怎么敢在LN的基地里，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把這件事說出來的？！

這已經不是挑釁了。

這是在LN的臉上，狠狠地踩上了一萬只腳！

更惡毒的是，他把蘇靜默所有的專業行為，都定義成了錢貨兩訖的交易。

你不是清高嗎？你不是專業嗎？

你不過就是個拿錢辦事的。

你的所有維護都只是因為價碼給得夠高。

蘇靜默終于轉過身。

她看著林舟，臉上沒有任何被戳穿的惱怒，也沒有任何被羞辱的憤恨。

她只是很平靜地看著他。

然后，她也笑了。

“看來林先生對我的薪酬很感興趣。”

“怎么？是Rival也想挖我過去？”

“可以談。不過我的報價，可能需要Rival賣掉兩個像你這樣的選手才付得起。”

林舟的表情徹底僵住。

蘇靜默拉著沈淵，不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她轉動門把，推開咨詢室的門，將沈淵帶了進去。

“砰。”

門被關上。

緊接著，是門鎖落下的咔噠聲。

走廊里只剩下臉色鐵青的林舟和已經快要靈魂出竅的戰隊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