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啾啾覺得自己大概是把這輩子、上輩子、加上下輩子的眼淚都在這一天流干了。

她蜷縮在醫療艙冰冷的金屬地板上，哭得昏天黑地，聲嘶力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混合著塵土和剛才蹭到的血污，狼狽得像只剛從泥坑里撈出來的小花貓。那條被壓得扁扁的、沾了灰的兔尾巴，還頑強地卡在凜夜的小腿和冰冷的艙壁之間，隨著她抽噎的身體一抖一抖，透著無盡的委屈。

林莽心疼得像被剜了肉，急得圍著醫療艙直打轉，蒲扇般的大手懸在半空，想拍拍閨女又怕碰疼她，嘴里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啾啊，不哭了不哭了…爹在呢！爹把這小子扔出去喂星獸！…哎喲我的小祖宗，別哭了，嗓子都哭啞了…”

雪薇站在幾步開外，臉上的擔憂面具已經重新戴好，只是那雙水藍色的眼眸深處，依舊殘留著難以掩飾的震驚、探究和一絲冰冷的算計。她看著哭得毫無形象可言的林啾啾，又看看醫療艙里昏迷不醒、氣息卻詭異地平穩下來的凜夜，以及那條刺眼的兔尾巴，心思電轉。剛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林啾啾撲上去親吻那煞星額頭，然后能量風暴瞬間平息——絕對有問題！還有那條尾巴…這絕不是普通的獸化病！林啾啾身上，一定藏著巨大的秘密！

“林莽叔叔，”雪薇輕柔地開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安撫，“啾啾一定是嚇壞了。剛才太危險了，這位勇士的能量暴走…真是聞所未聞。啾啾不顧自身安危去救他，這份善良和勇氣…真是讓人欽佩。”她巧妙地用“善良”和“勇氣”替換了那荒誕的“親吻”，目光卻緊緊鎖住林啾啾，“不過，啾啾這突然出現的…返祖特征（她指了指那條尾巴），還有剛才她似乎能安撫失控能量的能力…這恐怕不是小事。為了啾啾的安全，最好還是請部落的大祭司來看看？萬一…是什么不好的詛咒呢？”

“詛咒”兩個字，像冰錐一樣刺進林莽的耳朵。他粗獷的臉瞬間沉了下來，虎目警惕地掃向雪薇。他不在乎閨女長不長尾巴，丑不丑，他只在乎閨女的安全！任何可能威脅到啾啾的東西，都必須扼殺在搖籃里！雪薇的話，戳中了他內心最深的恐懼。當年他妻子…也是因為身負某種“特殊”而被…

“用不著！”林莽粗聲打斷雪薇，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老子的閨女，老子自己清楚！什么詛咒不詛咒，少危言聳聽！雪薇丫頭，這里亂，你先回去！”他直接下了逐客令，魁梧的身軀往前一站，擋住了雪薇探究的視線。

雪薇臉上的溫柔微微一僵，隨即又化作理解和順從：“是雪薇多嘴了。林莽叔叔您別生氣，我也是擔心啾啾。”她微微欠身，水藍色的眼眸最后深深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還蜷縮在地上抽噎的林啾啾，以及那條耷拉著的兔尾巴，才轉身，步伐輕盈地離開了山洞。只是那背影，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終于走了…林啾啾哭得頭昏腦漲，聽到雪薇離開，心里那根緊繃的弦才稍稍松了一點。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委屈和后怕，眼淚流得更兇了。

【叮！檢測到宿主情緒劇烈波動，符合能力“萬物傾聽”被動觸發條件！范圍：半徑十米！】

腦海中，那個擺爛系統毫無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

林啾啾哭聲一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又是什么鬼，一股龐大而混亂的、如同無數細碎聲音組成的洪流，猛地沖進了她的腦海！

“疼…好疼…”

“癢…癢死啦！”

“吵死了！哭哭哭！煩不煩！”

“踩我根了！蠢雌性！”

“這雄性血味…香！想吃！”

“餓…好餓…”

無數個聲音，或尖細，或粗嘎，或模糊，或清晰，帶著各種情緒——痛苦、煩躁、抱怨、貪婪、饑餓…如同無數根鋼針，狠狠扎進她的太陽穴！瞬間淹沒了她自己的哭泣聲和意識！

“啊——！”林啾啾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雙手猛地抱住了頭！這比剛才的能量風暴沖擊還要痛苦！是直接作用于精神的撕裂感！她感覺自己的腦子要炸開了！

“啾啾！你怎么了？！”林莽大驚失色，以為閨女又出了什么狀況，撲上來就要查看。

林啾啾痛苦地蜷縮起來，那些混亂的聲音還在瘋狂涌入：

“這石頭硌死我了！”

“風吹得我葉子好煩！”

“那狼崽子壓得我喘不過氣！”

“那點血…不夠塞牙縫…”

等等…壓得喘不過氣？石頭？葉子？血？

林啾啾混亂的思緒捕捉到幾個關鍵詞，劇痛中，她下意識地、驚恐地看向自己身下冰冷的巖石地面，又看向旁邊角落里一株在能量風暴摧殘下僅存幾片葉子的、蔫頭耷腦的不知名植物，最后…目光落在了醫療艙金屬外殼上沾染的、屬于凜夜的暗紅血跡…

一個讓她毛骨悚然的念頭浮了上來：這些聲音…難道是…它們發出來的？！

【被動能力“萬物傾聽”：可感知非智慧生命體心聲，無法主動關閉。當前精神閾值過低，建議宿主盡快適應或提升精神力。】系統冷冰冰的補充說明如同雪上加霜。

適應？！提升？！她現在只想原地去世！

“閉嘴！都閉嘴！”林啾啾被腦子里亂糟糟的聲音吵得幾乎崩潰，抱著頭，無意識地尖叫出聲，聲音嘶啞，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啾啾！你在跟誰說話？！”林莽更慌了，閨女這是魘著了？他手忙腳亂，想碰她又不敢。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意念，如同涓涓細流，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蒼涼和疲憊，悄然流入了林啾啾混亂的腦海，瞬間壓過了那些嘈雜的噪音：

“…孩子…別怕…”

這聲音…不一樣！沒有具體的情緒宣泄，只有一種包容萬物的、沉靜的疲憊感。

林啾啾痛苦翻滾的思緒像是被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撫過，瞬間安靜了一瞬。她下意識地循著那聲音的“方向”感知過去——不是耳朵聽到的方向，而是精神層面的指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山洞深處，那片最幽暗的角落。那里，在嶙峋的巖壁縫隙中，頑強地生長著一株極其不起眼的植物。它通體呈現一種黯淡的灰褐色，葉片細長而干癟，如同枯萎的藤蔓，毫無生機地纏繞在一塊巨大的、同樣灰撲撲的巖石上。整株植物都散發著一股垂死的暮氣。

剛才那蒼涼溫和的聲音…就是它？！

林啾啾停止了痛苦的翻滾，怔怔地望著那株毫不起眼的枯藤，連抽噎都忘了。腦子里那些吵死人的聲音還在嗡嗡作響，但這株枯藤的意念，卻像一塊定海神針，讓她混亂的精神世界有了一小塊安寧之地。

“老家伙…你…你在跟我說話？”林啾啾在腦子里，帶著哭腔和難以置信，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那蒼老的意念似乎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傳來：“…是你在聽，孩子。很久…很久沒有生靈…能聽到我的聲音了…”

“你是誰？”林啾啾在意識里追問，暫時忘卻了頭痛。

“…我？一個快被遺忘的…守墓人罷了…”蒼老的意念帶著無盡的滄桑，“守著這片…被污染的土地…和…一個古老的錯誤…”它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還有一種深沉的悲哀。

污染？錯誤？林啾啾懵懂，但她本能地感覺到這枯藤身上散發出的善意和一種沉重的負擔。她下意識地“看”向枯藤扎根的巖石縫隙，在“萬物傾聽”那模糊的感知里，那縫隙深處似乎盤踞著一團極其污濁、令人作嘔的黑色氣息，正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著枯藤的根系，緩慢卻持續地汲取著它的生命力。

“你…你很難受？”林啾啾感受到枯藤意念中那份沉重的痛苦，忍不住在意識里問道，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關切。

枯藤的意念微微波動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習慣了…只是…這片土地…還有…那個孩子…”它的意念若有若無地飄向醫療艙的方向，指向昏迷的凜夜，“…他體內的‘蝕骨’…是‘它’的余毒…源頭…就在…這里…”

源頭？！凜夜身上的劇毒，源頭就在這山洞里？！林啾啾心頭劇震！她猛地看向那團在感知中污濁不堪的黑色氣息！

就在這時，枯藤那蒼老的意念突然變得急促而嚴肅起來：“…孩子！小心那個…帶著甜膩香氣的雌性！她的心…比‘黑蝕’…更毒！她…在門外！”

甜膩香氣？雌性？雪薇？！

林啾啾悚然一驚！雪薇沒走？！她在偷聽？！

幾乎是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帶著甜膩花香的呼吸波動，清晰地被“萬物傾聽”能力捕捉到，就在山洞那被撕開的閘門外不遠處！

雪薇果然沒走！她在偷聽！

巨大的危機感瞬間攫住了林啾啾的心！雪薇知道了！她可能聽到了自己和枯藤的意念交流！知道了凜夜劇毒的源頭！甚至…可能猜到了自己這詭異的能力！

必須做點什么！轉移她的注意力！或者…讓她暴露！

慌亂之中，林啾啾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株枯藤上，落在那團盤踞在根系處的污濁黑氣上。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絕望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老家伙！對不起了！”林啾啾在意識里飛快地喊道，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幫我！也幫幫你自己！把那臟東西…趕出來！”

她不知道怎么做，她只是憑著本能，將自己的意志力，連同剛才哭嚎積累的所有委屈、恐懼、憤怒和想要保護自己、保護老爹、甚至保護那個罵她“有毒”的混蛋狼崽子的強烈情緒，如同無形的箭矢，狠狠地、毫無保留地朝著那株枯藤、朝著它根系處盤踞的污濁黑氣“撞”了過去！

“給我——滾出來！！！”她在意識里發出了無聲的咆哮！

就在她意念沖擊過去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株原本黯淡無光、死氣沉沉的灰褐色枯藤，猛地爆發出一種極其柔和、卻無比堅韌的翠綠色光芒！光芒如同水波，以枯藤為中心，瞬間蕩漾開來，柔和地掃過整個山洞！

光芒所過之處，奇異的景象發生了：

角落那株蔫頭耷腦的植物，干癟的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開來，變得飽滿翠綠，甚至頂端還迅速鼓起了一個小小的花苞！

林啾啾身下冰冷的巖石地面，縫隙里頑強鉆出的幾根枯黃雜草，瞬間變得青翠欲滴，生機勃勃！

就連空氣中彌漫的塵埃和血腥味，似乎都被這光芒凈化，變得清新了許多！

最震撼的是，那盤踞在枯藤根系深處的污濁黑氣，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一聲無聲的、充滿怨毒和恐懼的尖嘯，瞬間被那柔和的翠綠光芒逼得從巖石縫隙中逸散出來，化作幾縷極其稀薄、幾乎看不見的黑煙，在空氣中不甘地扭動了幾下，便徹底消散無形！

山洞之內，如同被一場無聲的甘霖洗禮，充滿了盎然的生機！與之前能量風暴后的狼藉和血腥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而山洞之外，正屏息凝神、側耳傾聽的雪薇，被這毫無征兆爆發開的、充滿生命凈化之力的柔和綠光驚得猛地后退了一步！她臉上的溫柔面具瞬間崩裂，水藍色的眼眸里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這…這是什么力量？！凈化？！這怎么可能出現在林啾啾這種廢物身上？！

林莽更是徹底呆住了，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看著山洞里這眨眼間翻天覆地的變化，下巴再次掉到了胸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這還是他那個只會啃甜果、被只沙鼠都能嚇哭的閨女？！

林啾啾自己也懵了。她看著瞬間煥發生機的山洞，感受著空氣中那股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新氣息，再看看那株枯藤——它依舊灰撲撲的，但纏繞在它身上的那股沉沉暮氣似乎消散了許多，幾片細長的葉子尖端，甚至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新生的嫩綠！

她…她成功了？真的把那臟東西趕跑了？

然而，還沒等她從這巨大的沖擊中回神，更讓她頭皮發麻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山洞深處那片被綠光掃過、變得格外生機盎然的巖壁陰影里，一個修長清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來！

來人穿著一身用深墨綠色蛇鱗和不知名藤蔓編織而成的祭司長袍，身形頎長，氣質清冷孤絕。他有著一頭如同流淌的墨玉般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骨簪松松束在腦后，幾縷發絲垂落在蒼白的頰邊。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是極其罕見的、如同融化的黃金般的琥珀色，然而此刻，這雙美麗的眼睛卻蒙著一層淡淡的灰翳，空洞而無神地“望”向前方。

蛇族祭司——溟澈！

他竟然不知何時潛入了這里！

溟澈似乎并未被剛才的綠光異象所驚動，他那雙失明的、蒙著灰翳的琥珀色眼瞳，此刻卻無比精準地“鎖定”了林啾啾的方向！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種近乎狂熱的激動！

他無視了呆若木雞的林莽，無視了山洞的變化，一步一步，帶著某種朝圣般的虔誠，朝著還蜷縮在醫療艙邊、臉上掛著淚痕、身后拖著條蔫蔫兔尾巴、整個人懵圈狀態的林啾啾走來。

在距離林啾啾三步之遙的地方，溟澈停住了腳步。

然后，在死寂的山洞里，在林莽驚駭的目光中，在林啾啾茫然無措的注視下，這位蛇族地位尊崇、向來清冷孤高的盲眼祭司，緩緩地、無比鄭重地——

單膝跪地！

他微微仰起頭，空洞的琥珀色眼瞳“望”著林啾啾的方向，低沉悅耳、卻帶著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敬畏的嗓音，如同清泉擊石，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吾神在上！侍奉者溟澈…終于找到您了！”

林啾啾：“……？？？”

她看著跪在自己面前、一臉虔誠的蛇族美男祭司，再看看自己身后那條因為震驚而微微翹起的、毛茸茸的兔尾巴，以及醫療艙里昏迷不醒、罵她“有毒”的銀狼煞星…

大腦徹底宕機，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

這劇本…是不是拿錯了？！還有，門外偷聽的雪薇…現在臉該綠成什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