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著櫥窗，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急切地叩擊。陳默站在人行道上，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又低頭瞥了一眼手表——下午三點十五分，距離他要去兼職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亂了他原本去圖書館的計劃。

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街對面一家不起眼的古董店上。深褐色的木制招牌上刻著“時光閣“三個褪了金的字，在雨中顯得格外陳舊。陳默猶豫了一下，決定進去避避雨，順便消磨時間。

推開店門時，門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店內光線昏暗，空氣中漂浮著檀香和陳舊紙張混合的氣味。陳默抖了抖外套上的雨水，環視這個塞滿了各式古董的小空間。

“需要什么嗎？“

一個輕柔的女聲從陰影處傳來，陳默這才注意到柜臺后站著一位女子。她約莫二十五六歲，穿著墨綠色的旗袍，黑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面容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而精致。

“啊，我只是...避避雨。“陳默有些局促地回答，突然覺得自己像個闖入者。

女子微微一笑，眼角浮現出細小的紋路：“沒關系，隨便看看。有些東西，等待有緣人已經很久了。“

陳默點點頭，開始在店內漫無目的地走動。他的手指滑過一個雕花木盒的表面，灰塵在指尖留下痕跡。瓷器、銅器、舊書...每件物品都仿佛承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當他走到店鋪最里面的角落時，一面橢圓形的銅鏡吸引了他的注意。

銅鏡大約兩個手掌大小，邊緣雕刻著繁復的花紋，鏡面雖然有些氧化，但依然能清晰地映出人臉。陳默伸手觸碰鏡面，一股奇異的冰涼感從指尖蔓延至全身，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你喜歡這面鏡子？“

女子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陳默嚇了一跳，轉頭發現店主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旁。

“它...很特別。“陳默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多少錢？“

店主——她胸前的名牌寫著“白玥“——用一種難以解讀的眼神看著他：“你確定想要它？有些物品選擇它們的主人，而不是相反。“

陳默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但好奇心戰勝了不安：“我想試試。“

白玥輕輕嘆了口氣：“八百元。它來自民國初年，據說能照見人心最深處的渴望。“她頓了頓，“但我建議你三思，有些門一旦打開，就很難關上。“

陳默掏出錢包，數出八張鈔票。不知為何，他無法抗拒這面鏡子的吸引力，仿佛它真的在呼喚他。

交易完成后，雨勢稍減。白玥用一塊深紅色的綢布包裹好銅鏡，遞給陳默時，她的手指異常冰冷。

“記住，“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如果鏡中出現了不屬于你的影像，立刻把它帶回來。不要嘗試與鏡中任何事物交流。“

陳默點點頭，雖然不明白她為何如此鄭重其事。他將包裹好的銅鏡小心地放進背包，推門離開時，門鈴再次響起，這次的聲音卻莫名地帶著一絲哀傷。

回到租住的公寓，陳默將銅鏡放在書桌上，仔細端詳。在日光燈下，銅鏡邊緣的花紋更加清晰——那似乎是某種藤蔓植物，纏繞著幾個模糊的人形。鏡面反射著天花板上的燈光，形成一個小小的光暈。

當晚，陳默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他站在一片迷霧里，遠處有個女子的身影若隱若現，似乎在向他招手。他想追上去，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女子的面容始終模糊不清，但陳默能感覺到她在哭泣。

第二天早晨，陳默被鬧鐘驚醒時，額頭上全是冷汗。他下意識地看向書桌上的銅鏡，鏡面在晨光中泛著微光。他走近鏡子，驚訝地發現鏡中自己的影像似乎比實際位置后退了幾厘米——就好像有人站在他身后，占據了原本屬于他的位置。

“一定是光線問題。“陳默自言自語，伸手去拿鏡子想調整角度。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到鏡框的瞬間，鏡面突然泛起一陣漣漪，就像水面被擾動一樣。陳默猛地縮回手，鏡子“咣當“一聲倒在桌面上。

“這不可能...“陳默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扶正鏡子。鏡面恢復了平靜，但當他湊近觀察時，隱約看到鏡中自己的影像背后，有一道模糊的白色影子一閃而過。

接下來的幾天，陳默發現自己無法控制地被銅鏡吸引。每天晚上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檢查鏡子是否有變化。而鏡子確實在變化——鏡中的異象越來越明顯。有時是角落里多出一個模糊的人影，有時是鏡面突然變得異常清晰，能映出房間里并不存在的物品。

周五晚上，陳默決定做個實驗。他將銅鏡放在三腳架上，對準房間中央，然后用手機開始錄像。設置好后，他離開公寓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些食物，整個過程不超過二十分鐘。

當他回放錄像時，差點把手中的飲料打翻。畫面中，在他離開房間約五分鐘后，鏡面開始泛起波紋，接著一個女子的身影逐漸在鏡中成形。那是一個穿著民國時期服飾的年輕女子，面容蒼白但美麗，她似乎在鏡中四處張望，嘴唇微動像是在說著什么。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當陳默回到房間的腳步聲響起時，女子突然轉向鏡頭，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影像迅速消散，鏡面恢復如常。

陳默反復觀看這段錄像，心跳如鼓。女子看起來二十出頭，穿著淺藍色的旗袍，頭發挽成舊時的發髻。她的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哀傷和期待，讓陳默莫名地感到心疼。

“這一定是某種光學現象...“陳默試圖用科學解釋，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種說法。他決定再試一次，這次他打算直接與鏡中影像交流。

晚上十一點，陳默坐在銅鏡前，深吸一口氣：“如果你能聽到我...請現身。“

起初什么都沒有發生。就在陳默準備放棄時，鏡面突然蒙上一層霧氣，接著那個女子再次出現。這次她離鏡面更近，幾乎像是貼在玻璃另一側。陳默能清楚地看到她精致的五官和旗袍上的刺繡花紋。

“你是誰？“陳默顫抖著問。

女子的嘴唇動了動，但沒有聲音傳出。她抬起手，纖細的手指在鏡面上劃過，霧氣中出現了幾個漢字：【蘇婉】。

“蘇婉...這是你的名字？“陳默問道。

鏡中女子點點頭，眼中泛起淚光。她又寫下一行字：【救我】。

陳默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竄上來：“你...你被困在鏡子里？“

蘇婉急切地點頭，又在鏡面上寫道：【只有你能幫我】。

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起，嚇得陳默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鏡中的蘇婉露出驚恐的表情，迅速退后消失在霧氣中，鏡面恢復了正常。

陳默驚魂未定地走去開門，發現站在門外的是古董店主白玥。她依然穿著那件墨綠色旗袍，但此刻臉色異常嚴肅。

“我就知道會這樣。“她一進門就直奔書桌上的銅鏡，“你和她交流了，是不是？“

陳默驚訝于她的未卜先知：“你怎么知道...“

白玥檢查著銅鏡，眉頭緊鎖：“這面鏡子有個綽號，叫'囚魂鏡'。民國時期，一位富家小姐因情自殺，她的家人請道士將她的魂魄封印在這面鏡子里，希望她能安息。但顯然...“她抬頭直視陳默，“她找到了逃脫的方法。“

陳默感到一陣眩暈：“你是說...鏡子里真的有個靈魂？“

“不止如此。“白玥的聲音低沉，“她在尋找替身。每與外界交流一次，她的力量就增強一分，而你的精氣就被吸走一分。看看你自己的樣子。“

陳默走到浴室鏡子前，震驚地發現自己的臉色確實蒼白得可怕，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就像大病初愈的人。

“這不可能...她看起來很無助，她只是需要幫助...“陳默喃喃道，但內心已經開始動搖。

白玥將銅鏡重新用紅布包好：“把它還給我，我會處理掉。再這樣下去，你會成為下一個被困在鏡中的靈魂。“

陳默猶豫了。盡管恐懼，他腦海中仍浮現出蘇婉哀傷的眼神和她寫在鏡面上的“救我“。那種聯系感如此強烈，讓他難以簡單地切斷。

“給我...一天時間考慮。“他最終說道。

白玥深深看了他一眼：“明天這個時候我再來。記住，不要再看鏡子，尤其不要回應任何來自鏡中的呼喚。“她走向門口，又回頭補充，“有些門一旦打開，就很難關上。你已經站在門檻上了，陳默。“

門關上后，陳默坐在床邊，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那個紅布包裹。他能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拉力，仿佛鏡子在呼喚他。白玥的話讓他害怕，但蘇婉的求救又讓他無法置之不理。

夜深了，陳默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夢半醒間，他聽到房間里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布料摩擦的聲音。他強迫自己不要睜眼，但好奇心最終戰勝了恐懼。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書桌上形成一道銀色的光帶。陳默看到紅布包裹不知何時已經打開，銅鏡立在桌面上，鏡面泛著詭異的微光。更可怕的是，一個模糊的身影正從鏡中緩緩升起，像是要掙脫某種束縛。

陳默屏住呼吸，看著那個身影逐漸清晰——是蘇婉。但與鏡中溫婉的形象不同，此刻她的表情扭曲而痛苦，雙手向前伸展，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她的嘴唇蠕動著，雖然沒有聲音，但陳默能辨認出她在重復說著什么。

隨著蘇婉的掙扎，房間里的溫度驟然下降，陳默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氣。書桌上的紙張無風自動，鉛筆滾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最可怕的是，陳默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異常沉重，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他的四肢抽走力量。

“不...“陳默艱難地發出聲音，用盡全力翻下床，向門口爬去。就在這時，蘇婉的身影突然從鏡中完全脫離，懸浮在房間中央。她的眼睛不再是哀傷的黑色，而是一種不自然的慘白。

“幫...我...“一個不屬于任何人的聲音在房間中回蕩，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直接在陳默腦海中響起。

陳默感到一陣劇痛從胸口擴散到全身，視線開始模糊。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蘇婉的身影向他飄來，伸出的手指幾乎要觸碰到他的額頭...

陳默在刺眼的陽光中醒來，頭痛欲裂。他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鉛。昨晚的記憶碎片般回閃——蘇婉從鏡中掙脫的身影，那聲穿透靈魂的“幫我“，還有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到底發生了什么...“他掙扎著坐起來，突然僵住了。

書桌上的銅鏡靜靜地立在那里，鏡面完好無損，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噩夢。但當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時，呼吸幾乎停滯——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瘀痕，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緊緊抓住過。

陳默踉蹌著走向浴室，冷水沖在臉上才讓他稍微清醒。抬頭看向鏡子時，他差點驚叫出聲——鏡中的自己左眼瞳孔周圍竟然泛著一圈淡淡的藍色光暈，而當他眨眼時，那光暈依然存在。

“這不是我的眼睛...“陳默顫抖著觸碰自己的左眼。一瞬間，一段陌生的記憶涌入腦海：

_夏日的庭院，蟬鳴陣陣。一雙纖細的手撫過古琴琴弦，奏出哀婉的旋律。遠處傳來男子的聲音：“婉兒，父親已經答應了李家的婚事...“_

陳默猛地后退，記憶中斷。他喘著粗氣，意識到這是蘇婉的記憶。更可怕的是，當他嘗試回憶自己大學最好的朋友名字時，腦海中竟然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是兼職書店的經理。“陳默！你已經遲到半小時了，還想不想干？“

“對不起，我...我馬上到。“陳默掛斷電話，這才發現已經上午十點半。他匆忙換好衣服，出門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銅鏡。鏡面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仿佛在注視著他。

書店的工作平常能讓陳默平靜下來，但今天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每次整理書架，手指都會不自覺地模仿彈琴的動作；每當看到民國時期的文學作品，心臟就會莫名抽痛。更糟的是，他的左眼視野時不時會出現重影，仿佛疊加了另一個世界的畫面。

“陳默，你還好嗎？“同事小林擔憂地看著他，“你臉色白得像紙，而且...“她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只是沒睡好。“陳默勉強笑了笑，突然注意到書店角落的古琴裝飾品。一種強烈的沖動驅使他走過去，手指輕輕撫過琴弦。下一秒，流暢的《廣陵散》從他指尖流淌而出，驚得小林瞪大了眼睛。

“你什么時候學的古琴？還彈得這么好！“

陳默自己也震驚不已。他從未接觸過古琴，可現在他的手指仿佛有自己的記憶，熟練地撥動著每一根弦。更可怕的是，當他彈到某個段落時，左眼突然看到琴身上坐著一個模糊的身影——穿著藍色旗袍的蘇婉，正微笑著看他。

“我...我得走了。“陳默倉皇離開琴邊，躲進了員工休息室。他顫抖著用手機搜索“民國蘇婉“，結果寥寥無幾。就在他準備放棄時，一條關于“民國北平蘇家小姐投井自殺“的舊聞引起了他的注意。網頁加載緩慢，圖片模糊不清，但那個穿著校服的年輕女子側影讓陳默的心臟幾乎停跳——那分明是蘇婉的面容。

“找到你了...“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耳邊輕語。陳默猛地回頭，休息室里空無一人，但空氣中漂浮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茉莉香氣——與昨晚鏡中飄出的氣味一模一樣。

下班回家的路上，陳默感覺整個城市都變得陌生而扭曲。廣告牌上的文字偶爾會變成他不認識的繁體字；路人的衣著在他左眼視野中會短暫變成民國樣式；最可怕的是，每經過一面鏡子或櫥窗，他都能看到蘇婉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嘴唇蠕動著說著什么。

公寓門前，一個熟悉的身影讓陳默停住腳步——白玥。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風衣，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肅穆。

“你還沒把它處理掉。“這不是疑問句。白玥的眼睛直視陳默的左眼，那里藍光更明顯了。

陳默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左眼：“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比你想象的多得多。“白玥的聲音低沉，“讓我進去談。除非你想在走廊上討論如何擺脫一個附身的靈魂。“

公寓里，白玥徑直走向書桌上的銅鏡，從包里取出一個小瓷瓶，將里面的紅色粉末撒在鏡面上。粉末接觸鏡面的瞬間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像是灼燒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你在干什么？“陳默沖上前。

“暫時隔絕她與你的聯系。“白玥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坐下，在你完全變成她之前，我們需要談談。“

陳默跌坐在沙發上，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白玥從風衣口袋取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推到他面前。照片上是幾個穿著民國學生裝的年輕人，其中一個女孩的面容與蘇婉一模一樣。

“蘇婉，1923年北平女子師范學校學生。“白玥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她確實是自殺的，但不是因為什么悲慘的愛情。她是被選中的人柱——自愿將靈魂封印在鏡中，成為囚魂鏡的看守者。“

陳默搖頭：“不可能...她在向我求救...“

“她在尋找替身。“白玥突然卷起左袖，露出手腕上一圈與陳默極為相似的瘀痕，只是顏色更深，幾乎發黑，“十年前的我就像現在的你，相信了她的故事。結果差點永遠成為鏡中囚徒。“

陳默的呼吸急促起來：“那你是怎么...“

“我遇到了上一任受害者。“白玥苦笑，“就像現在我對你做的一樣。囚魂鏡每幾十年就需要一個新的看守者，蘇婉的任務就是引誘合適的人選。你的善良和孤獨讓她選中了你。“

仿佛印證她的話，書桌上的銅鏡突然劇烈震動起來，鏡面泛起血色波紋。一個扭曲的聲音在房間中回蕩：“騙子...她在...說謊...“

白玥迅速從包中取出一張符紙貼在鏡面上，震動立刻停止。她轉向陳默，眼神銳利：“感覺到了嗎？你的記憶正在消失，而她的記憶正在取代它們。很快，陳默這個人將不復存在，鏡中會多一個迷茫的靈魂，而蘇婉將獲得自由。“

陳默想說這太荒謬，但當他嘗試回憶自己童年住過的街道名字時，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一條陌生的北平胡同。恐懼如潮水般涌來：“我該怎么辦？“

“兩種選擇。“白玥豎起兩根手指，“第一，我徹底封印鏡子，但你的部分靈魂已經與她糾纏，會永遠失去那些被她占據的記憶和能力。第二...“

銅鏡再次震動，符紙邊緣開始焦黑。白玥加快了語速：“第二，你進入鏡中世界，找到她的真名——不是蘇婉，而是她被選為人柱時的真名。知道真名就能解除契約，但風險是...“

“我可能永遠出不來。“陳默接話，驚訝于自己為何會知道這點。

白玥點頭：“現在選擇吧。符紙撐不了多久了。“

就在這時，陳默的左眼突然劇痛，視野被一段全新的記憶占據：

_黑暗的祠堂，七面銅鏡圍成一圈。年輕的蘇婉跪在中央，手腕被割開，血液滴在面前的銅鏡上。一個道士模樣的老人念念有詞：“以汝之名，縛汝之魂，守此鏡域，待替者至...“蘇婉抬起頭，眼中沒有恐懼，只有決絕：“弟子蘇晚晴領命。“_

“她的真名是蘇晚晴！“陳默脫口而出。

白玥臉色大變：“你怎么會...“

話音未落，銅鏡上的符紙瞬間燃燒殆盡。鏡面如同水面般沸騰，一只蒼白的手猛然伸出，抓住陳默的衣領。力量之大，將他整個人拖向鏡面。

“不！“白玥撲上來抓住陳默的腿，但那股力量超乎想象。陳默感到自己的臉已經觸碰到鏡面，卻沒有預期中的堅硬，而是一種詭異的柔軟，像穿過一層粘稠的液體。

在完全被拉入鏡中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白玥松開手，從懷中掏出一把古舊的小刀劃向自己的手掌，鮮血滴向鏡面...

然后，世界天旋地轉。

陳默跌入了一個顛倒的世界。他站在一條民國風格的街道中央，四周建筑像是老照片里的北平，卻籠罩在一種不真實的昏黃光線中。最詭異的是，天空中懸掛著無數面大小不一的鏡子，映照著各種不同的場景。

“歡迎來到鏡中世界，陳默。“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轉身的瞬間，陳默的心臟幾乎停跳。蘇婉——或者說蘇晚晴——站在那里，但不再是鏡中那個哀傷的女子。她穿著血跡斑斑的藍色旗袍，面容蒼白得不似活人，眼睛是全黑的，沒有一絲眼白。

“你騙了我。“陳默向后退去，“你根本不是受害者。“

蘇晚晴笑了，那笑容讓陳默毛骨悚然：“每個人都是受害者，陳默。我被騙成為看守者，你被騙來替代我。唯一的區別是，我選擇了接受，而你還在抵抗。“

她向前一步，陳默就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撞上一面突然出現的鏡子。鏡中映出的是他自己的影像，但那個“陳默“正被無數黑色絲線纏繞，如同提線木偶。

“看看你自己，“蘇晚晴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在現實世界里，你只是個普通的大學生，孤獨、迷茫、毫無特長。但在這里，你可以擁有我的所有才能，我的記憶，甚至...“

她輕輕揮手，周圍的場景突然變成一座富麗堂皇的民國宅邸。“...我的生活。留下來，陳默。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值得你回去的？“

陳默想說有很多——他的學業、朋友、家人...但當他嘗試想起母親的面容時，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一個穿著民國服飾的陌生婦人。恐懼如潮水般涌來：“你正在抹去我的記憶...“

“這是交換的條件。“蘇晚晴嘆息，“你得到我的，我得到你的。很快，你就會完全成為鏡中世界的一部分，而我將獲得自由。這是囚魂鏡百年來不變的規則。“

陳默突然注意到蘇晚晴手腕上也有瘀痕，與他的一模一樣：“你也是...被上一個看守者騙進來的？“

蘇晚晴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聰明。但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白玥進不來這里，沒有人能救你。“

就在這時，天空中一面鏡子突然破裂，白玥的聲音從裂縫中傳來：“陳默！記住你的真名！“

蘇晚晴臉色大變，撲向陳默：“別聽她的！“

陳默本能地躲閃，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蘇晚晴的真名能解除她的契約，那么...

“陳默！“白玥的聲音更加急切，“你不是陳默！想起來！你真正的名字是...“

蘇晚晴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尖叫，整個鏡中世界開始扭曲崩塌。陳默感到頭痛欲裂，記憶的碎片如走馬燈般閃過：

_醫院的產房，母親虛弱的聲音：“就叫默默吧，陳默...“

小學課堂上，老師困惑地看著花名冊：“陳默？你昨天不是說叫陳光嗎？“

高中畢業典禮，朋友醉醺醺地拍著他的肩：“陳大書法家，以后出名了別忘了我們...“_

“我...我不叫陳默？“陳默跪倒在地，世界天旋地轉。

白玥的聲音穿透混亂：“想起來！那是她給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是...“

“想起來！你真正的名字是——陳光！“

白玥的喊聲如驚雷炸響。剎那間，無數記憶碎片在陳默腦海中重組：

_七歲的自己站在書法比賽領獎臺上，臺下閃光燈不斷；

母親撫摸著他的頭說“我們家陳光將來一定是個大書法家“；

高中教室，同學們叫他“陳大師“因為他能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

三年前的古董展覽會，一面銅鏡前，他恍惚間看到鏡中有個穿藍旗袍的女子向他微笑..._

“我是...陳光？“他喃喃自語，左眼的藍色光暈劇烈閃爍。

蘇晚晴發出刺耳的尖叫，整個鏡中世界劇烈震動，建筑像融化的蠟一般扭曲變形。她撲向陳默，雙手掐住他的脖子：“閉嘴！不準想起來！“

陳默——現在他確定自己是陳光了——呼吸困難，但思維異常清晰。他突然明白為何會對銅鏡如此著迷，為何能突然掌握古琴和書法技巧。那不是蘇晚晴的能力，而是他失去的自我正在回歸。

“你...三年前就...選中了我...“他艱難地說道，“讓我忘記真名...變成陳默...“

蘇晚晴的面容扭曲變化，一時是哀傷的民國女子，一時又變成可怖的厲鬼模樣：“我需要自由！一百年了...我受夠了這個牢籠！“

就在陳默視線開始模糊時，一道銀光閃過，蘇晚晴被強行拉開。白玥不知用什么方法進入了鏡中世界，手中那柄古舊小刀散發著微弱的紅光。

“找到他的真名是犯規，蘇晚晴。“白玥的聲音冷得像冰，“你知道規矩。“

蘇晚晴退后幾步，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瘋狂：“規矩？你跟我談規矩？林白玥，或者我該叫你——上一個成功逃脫的鏡中靈魂？“

陳光震驚地看向白玥，后者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她在說謊...“白玥握刀的手微微顫抖。

蘇晚晴飄到一面懸浮的鏡子前，鏡中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段陳光從未見過的記憶：

_民國時期的古董店，年輕的林白玥好奇地觸摸一面銅鏡。鏡中伸出無數黑線纏繞住她，而站在一旁冷笑的，正是穿著藍色旗袍的蘇晚晴。_

“看明白了嗎，陳光？“蘇晚晴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她根本不是來救你的。每一個成功逃脫的靈魂都需要引誘一個新的替身。她選中了你，就像當年我選中了她。“

陳光踉蹌后退，大腦一片混亂。兩個女子各自的說辭完全相反，他不知道該相信誰。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三年前確實在某個展覽上接觸過銅鏡，然后失去了部分記憶和才能，變成了平庸的“陳默“。

白玥——如果那真是她的名字——咬牙道：“事情不是她說的那樣。我確實曾是鏡中靈魂，但我找到方法逃脫時沒有傷害任何人。現在我在阻止更多受害者出現！“

“說謊！“蘇晚晴厲喝，整個空間隨之震動，“你當年欺騙了一個無辜女孩代替你，現在又想欺騙陳光！“

陳光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白玥手腕上的瘀痕比他的深得多，幾乎呈黑色；而蘇晚晴手腕上...根本沒有瘀痕。

“等等...“他看向蘇晚晴，“如果你是被困在鏡中的靈魂，為什么你沒有瘀痕？“

蘇晚晴的表情凝固了。就在這一瞬間的遲疑中，白玥猛地將小刀刺向地面，一道裂痕以刀尖為中心迅速擴散，整個鏡中世界開始崩塌。

“沒時間解釋了！“白玥抓住陳光的手，“她不是普通的鏡中靈魂，她是——“

地面突然塌陷，三人一起墜入無底深淵。下墜過程中，陳光看到無數記憶碎片從身邊掠過——有他自己的，有白玥的，更多的是蘇晚晴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許多碎片中，蘇晚晴都是以旁觀者身份出現，靜靜注視著一個個靈魂被困鏡中。

最終，他們跌入一個圓形的石室。七面銅鏡以北斗七星排列，中央是一面巨大的青銅古鏡，鏡面漆黑如墨。一個道士打扮的老者盤坐在鏡前，雙眼緊閉。

“玄真子...“蘇晚晴落地后立刻跪伏在地，聲音中充滿敬畏。

老者緩緩睜眼，那雙眼睛沒有瞳孔，全是眼白：“百年期滿，看守者攜新魂至矣。“

白玥擋在陳光面前：“玄真子道長，囚魂鏡已經偏離了最初的目的。它不該繼續存在！“

老者——玄真子——發出沙啞的笑聲：“鏡本無善惡，善惡在人心。此鏡原為鎮妖伏魔而鑄，后人心貪婪，變其為囚魂奪舍之物。“

陳光鼓起勇氣問道：“蘇晚晴...她到底是什么人？“

玄真子轉向跪地的蘇晚晴：“此女本為貧道徒孫，自愿入鏡為看守，防惡人濫用鏡力。然百年孤寂...“他嘆息一聲，“終究動搖了道心。“

蘇晚晴抬起頭，淚流滿面：“師父，弟子知錯了。但弟子實在...太孤獨了...“

真相逐漸清晰。陳光看向白玥：“所以你確實是逃脫的靈魂，但你不是受害者，而是...試圖濫用鏡子力量的人？“

白玥——現在陳光確定這不是她的真名——面容扭曲：“我只是想拿回屬于我的生活！三年前你在展覽會上被選中，就是因為你有天賦，你的靈魂足夠強大成為下一個看守者！“

玄真子突然抬手，一道金光射向白玥，她的偽裝如蠟般融化，露出本來面目——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眼中充滿怨恨。

“林素心，民國二十五年因嫉妒害死親姐，被囚入鏡。“玄真子的聲音如洪鐘大呂，“汝偽裝解救者誘騙新魂，罪加一等！“

陳光大腦飛速運轉。蘇晚晴確實是看守者，但百年孤獨讓她想找替身；白玥(林素心)則是真正的惡靈，偽裝成好人引誘他入鏡。而現在，他們都被帶到了囚魂鏡的核心。

玄真子轉向陳光：“少年人，汝名陳光，三年前被鏡力所攝，遺忘真名。今既憶起，當有抉擇。“

“什么抉擇？“

“一者，代蘇晚晴為看守，鎮守此鏡；二者，嘗試毀鏡，然九死一生；三者...“玄真子的聲音突然變得飄渺，“創新路，改鏡規。“

蘇晚晴急切地說：“陳光，選第一條！成為看守者你就能擁有鏡中所有知識才能，只需每隔幾十年找一個自愿的替身...“

“不！“林素心尖叫，“毀掉鏡子！只有這樣所有靈魂才能自由！“

陳光看著兩人，又看向玄真子：“如果改變鏡子的規則...是什么意思？“

玄真子的白發無風自動：“囚魂鏡本為凈化惡靈而制。若能恢復初衷，可化怨氣為清氣，助迷失靈魂解脫，而非囚禁。“

一段記憶突然在陳光腦海中閃現——七歲時，書法老師對他說：“寫字如做人，橫平豎直是基礎，但真正的好字要有自己的風骨。“

他深吸一口氣：“我選第三條路。“

蘇晚晴和林素心同時驚呼，但玄真子笑了：“善。然創新需付出代價。汝需與蘇晚晴共掌此鏡，一陰一陽，以汝書法之道重塑鏡規。“

陳光看向蘇晚晴：“你愿意嗎？不再尋找替身，而是幫助困在鏡中的靈魂？“

蘇晚晴的眼中流下真實的淚水：“如果真能如此...我愿意嘗試。“

林素心突然撲向中央的古鏡：“那我寧愿毀了它！“她的身體接觸漆黑鏡面的瞬間，無數黑線從鏡中射出，將她纏繞拖入。

玄真子站起身：“時辰已到。陳光、蘇晚晴，以血為墨，以魂為筆，重寫鏡規吧！“

陳光咬破手指，以血代墨；蘇晚晴拔下發簪，青絲化筆。兩人在古鏡表面共同書寫，陳光寫下“凈“字，蘇晚晴寫下“渡“字。隨著最后一筆完成，整個石室開始劇烈震動。

玄真子的身影逐漸淡去：“囚魂鏡今得新生，吾愿已了，當歸天地...“

當陳光再次睜眼，他坐在自己公寓的書桌前，銅鏡靜靜立在面前。鏡面清澈明亮，邊緣的藤蔓花紋中多了兩個小小的字——“凈“與“渡“。

敲門聲響起。開門后，穿著現代服裝的蘇晚晴站在那里，面容鮮活，左眼有一圈淡淡的藍暈——與陳光的右眼一模一樣。

“看來我們成功了。“她微笑著說，聲音不再是從鏡中傳來的飄渺之音，“鏡中靈魂已經各得其所，林素心也將經歷她該有的凈化。“

陳光——現在他確定自己既是陳光也是陳默，是兩個名字的結合體——摸了摸右眼：“那我們現在是...？“

“鏡界的共同守護者。“蘇晚晴看向窗外的陽光，“不過這次，我們都能活在現實世界。只是偶爾需要幫助那些被鏡子吸引的迷途靈魂。“

書桌上的銅鏡突然映出兩個人并肩而立的身影，鏡面泛起溫柔的漣漪，仿佛在微笑。

陳光想起玄真子最后的話：“鏡本無善惡，善惡在人心。“

他伸手輕輕觸碰鏡面，這一次，只有平靜的溫暖傳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