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核紀元：光脈織城

光脈網在地底扎根的第十年，共生區的輪廓徹底變了模樣。原本規整的街道順著光脈的走向蜿蜒，像被光流沖刷出的河道；房屋不再是方正的塊狀，而是依著雙生樹的枝丫形態生長，屋頂覆蓋著能隨光脈變色的星核素瓦片——清晨泛著母核的淡紫，正午轉為共生區的銀白，黃昏時又暈成熔金，像把一天的光都裹在了房檐上。

變化藏在生活的肌理里。裁縫鋪的布料浸過空塵谷的記憶光脈，縫出的衣服會隨穿著者的光脈故事變色：曾參與過逆核之戰的老人，衣角總纏著淡淡的金紋；被星芽點亮過星絡的孩童，袖口會浮著晶核形狀的光斑。最妙的是面包房，新出爐的星塵面包里，藏著細碎的光脈顆粒，咬下去時，能嘗到不同人的記憶味道——有老匠人麥芽糖的甜，有礦工星核素的微澀，還有逆核者被凈化后，黑塵里透出的那縷不易察覺的回甘。

爭議在“光脈嫁接”技術出現后悄然滋生。有工匠發現，將不同人的記憶光脈嫁接到一起，能催生出全新的紋路。有人用星芽的晶核紋與逆核者的黑塵紋嫁接，得到了一種帶著鋸齒邊的光脈，能凈化極頑固的污染；也有人用老奶奶的星絡紋與母核的原初紋結合，培育出會唱歌的雙生花，花瓣開合時，能發出星塵船啟航時的嗡鳴。

但并非所有嫁接都受歡迎。有個年輕人將自己的光脈與被封存的逆核殘塵嫁接，結果光脈失控，在手臂上長成了黑色的荊棘，碰一下就會滲出腐蝕性的汁液。“這不是創新，是褻瀆。”長老的雙生木拐杖在地上頓出輕響，杖頭的雙生花瞬間閉合，“記憶光脈是要讓我們記得‘為什么成為光’，不是拿傷痕當玩物。”

那年冬天，空塵谷的記憶光脈突然變得紊亂。溪流里的光脈不再有序漂流，而是纏成一團團亂麻，折射出的光也帶著刺目的閃爍。監測儀顯示，是地底深處的光脈網出現了裂痕——有處當年逆核者留下的暗塵殘留，正順著裂痕污染光脈。

修復隊鉆進地底時，發現裂痕比想象中更深，暗塵像黑色的藤蔓，正一點點吞噬光脈網的銀白。帶隊的年輕人是當年那個嫁接失控的工匠，他看著自己手臂上尚未褪盡的荊棘印，突然摘下防護手套，將掌心貼在光脈網上。

“對不起。”他的聲音在礦道里發顫，“我不該拿記憶開玩笑。”

話音剛落，他手臂上的荊棘印突然滲出微光，竟與光脈網的銀白產生了共振。暗塵遇到這道混合著愧疚與覺醒的光，像被燙到般縮回，而他掌心的光脈，正順著裂痕一點點織補，新織出的紋路里，既有晶核的菱形，也有荊棘的鋸齒，卻意外地和諧。

等修復隊出來時，空塵谷的溪流已經恢復了平靜。最年長的學者盯著監測儀上的新紋路，突然笑了：“原來光脈從不是只有一種模樣。那些走過彎路的、犯過錯的、帶著傷痕的光，只要愿意回頭，也能成為織補世界的線。”

開春時，雙生樹的樹干上，多了道新的紋路——像荊棘纏著晶核，卻在頂端開出了朵小小的雙生花。孩子們圍著樹猜這是誰的記憶，長老卻摸著樹干說：“是所有人的。光脈要記住的，從來不是完美的故事，是那些在不完美里，依然愿意朝著光走的腳步。”

星芽留在樹干上的寶石，此刻正透出比往常更柔的光，將新的紋路映在地上，像給光脈織城，又畫了條新的路。

光脈網修復后的第三個春天，雙生樹的新紋路上，長出了串奇異的果實。果實外殼是荊棘與晶核交織的紋路，剝開后，里面沒有果肉，只有一團流動的光——觸到它的人，星絡里會多出一段陌生的記憶：或是逆核者被凈化時的掙扎，或是修復隊在地底的喘息，甚至是那個嫁接光脈的年輕人，深夜里對著荊棘印流淚的模樣。

“這是‘光籽’。”長老的曾孫捧著果實，指尖的光脈與果實共振出細碎的響，“雙生樹在把記憶打包，讓我們能捧著走。”

光籽很快成了共生區的“傳家寶”。新生兒降生時，父母會將一顆光籽貼在孩子眉心，讓最早的記憶里就住著別人的故事；有人遠行前，會摘顆光籽揣在懷里，想家時摸一摸，就能看見雙生樹的影子在光里搖晃。只有一個地方例外——空塵谷深處的“靜默泉”，那里的光籽總帶著層霧，誰也看不清里面的記憶。

守泉人是當年修復隊的老隊員，他的星絡里有塊月牙形的光疤，是被暗塵灼傷的印記。他說靜默泉的光籽在“等”，等一個能看懂霧里東西的人。

那年夏天，一個背著行囊的外鄉人闖進了空塵谷。他的星絡是罕見的灰藍色，紋路里纏著細碎的黑塵，卻不刺目，反而像把夜色揉進了光里。“我來自‘遠塵星’。”他蹲在靜默泉邊，掌心的光籽突然炸開，霧散后，映出的不是畫面，是段斷斷續續的星文——原來遠塵星也曾遭遇過逆核者，只是他們沒能守住光脈，如今整顆星球都裹在暗塵里。

“我們的光籽快滅了。”外鄉人的聲音發啞，灰藍色的星絡輕輕顫抖，“聽說這里的光能穿過暗塵，我來討顆種子。”

守泉人沒說話，只是摘下靜默泉最深處的光籽。那光籽的霧突然散去，里面映出的，竟是當年逆核者首領最后的畫面——他并非天生邪惡，只是母核蘇醒時，他的家人被星核素誤傷，才因恨生了執念，臨終前，他的黑塵里滲出過一絲微弱的光，像在說“對不起”。

“這才是光籽要等的。”守泉人把光籽放進外鄉人掌心，“遠塵星需要的不是光，是知道‘光也曾熄滅過’的勇氣。”

外鄉人離開的那天，共生區的人都來送行。有人往他行囊里塞光籽，有人把自己的光脈紋拓在他的衣角，連最調皮的孩子，都摘下顆光籽塞進他的鞋里。雙生樹的光籽在那天集體炸開，無數記憶的光流沖上天空，在云里織出條灰藍色的路，直指遠塵星的方向。

三個月后，星訊傳來了消息：外鄉人用靜默泉的光籽，在遠塵星種出了第一株雙生苗。苗的根須扎在暗塵里，卻抽出了帶著灰藍色的芽，像把共生區的光，染成了遠塵星的模樣。

守泉人站在靜默泉邊，看著新結出的光籽。霧里的畫面變了，開始有遠塵星的孩子，捧著光籽在暗塵里奔跑，他們的腳印里，長出了帶著兩地紋路的草。

“光不是獨苗苗。”長老的曾孫蹲在他身邊，光籽在兩人掌心同時亮起，“是蒲公英，風一吹，就能在別人的土地上發芽。”

雙生樹的影子在靜默泉里搖晃，光籽的光順著泉水流進地底，與光脈網纏在一起，慢慢朝著遠塵星的方向延伸。誰也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長，但握著光籽的人都明白，只要往前走，掌心的光就不會滅——就像當年星芽捧著晶核走向母核，就像外鄉人背著光籽闖進暗塵，光脈的故事，從來都是人捧著光，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秋分時，靜默泉的光籽開始泛出灰藍色。守泉人知道，遠塵星的光已經啟程，正順著光脈網，朝著這里，慢慢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