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石凳上坐下,崔判官則親自,為我斟上了一杯,由陰氣凝聚而成的、散發著陣陣寒氣的“鬼茶”。
我沒有喝,只是看著他。
“崔判官,既然都是道門中人,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開門見山地問道,“我此番前來,是為了調查,前些時日,在此地失蹤的幾個年輕人的下落。不知,此事,與你這酆都陰司,可有關系?”
聽我問起此事,崔判官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為難的神情。
他嘆了口氣,說道:“不瞞小道長,此事,確實,與我這陰司有關。”
“那幾個年輕人,如今,何在?”我追問道。
“他們的魂魄,如今,正在我這陰司的‘枉死城’中,受罰。”崔判官回答道。
“受罰?”我眉頭一皺,“他們犯了何罪?”
“擅闖禁地,驚擾亡魂,泄露陰司機密,此三條,皆是重罪。”崔判官的語氣,又恢復了一絲作為“陰官”的威嚴。
他解釋道:“小道長有所不知。我這酆都鬼城,雖已成了陽間的旅游景點,但此地,畢竟是陰陽兩界的交匯之處,乃是一處天然的‘陰穴’。白日里,游客眾多,陽氣旺盛,尚能壓制住此地的陰氣。可一到子夜,陽氣退散,陰氣上升,這里,便會化作一方,真正的鬼蜮。”
“我等陰司鬼差,便會在此刻現身,拘押那些在附近游蕩的孤魂野鬼,審判其生前善惡,再分門別類,送往各處。此乃天道循環,陰司之責,數年以來,皆是如此。”
“可那幾個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子時,來此地,用那所謂的‘直播’,大聲喧嘩,四處用強光照射。他們的行為,不僅驚擾了無數在此地安息的亡魂,更是將我陰司審案的景象,泄露到了陽間。此舉,已是嚴重地,觸犯了陰陽兩界的規矩。”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才將他們的魂魄,拘了來,暫押于‘枉死城’中,聽候發落。”
我聽完,沉默了。從陰司的規矩上來說,他們,確實是占著理。那幾個年輕人,也確實是,自己作死。
“那他們的肉身呢?”我問道。
“肉身,尚在。”崔判官說道,“就在那奈何橋下的溝壑之中。我等,只是拘了他們的魂,并未傷及其性命。只是,魂魄離體太久,若是再不歸位,他們的肉身,也撐不了幾天了。”
我心里一沉。
“崔判官。”我站起身,對著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稽首禮,“晚輩明白,陰司有陰司的規矩,賞罰分明,乃是天理。那幾個年輕人,擅闖禁地,驚擾亡魂,確有大過。只是,其罪,源于無知,而非心存惡念。若因此,便讓他們魂魄受刑,肉身腐壞,最終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未免,有違天道好生之德。”
我頓了頓,不卑不亢地繼續說道:“我道門與陰司,共掌陰陽,理應教化為先,懲戒為后。晚輩斗膽,想請判官,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此事,終究是因陽間之人而起,我身為道門弟子,責無旁貸。若有何處,需要晚輩出力,以彌補他們犯下的過錯,晚輩,萬死不辭。”
我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既點明了道門與陰司的淵源,又將此事,從單純的懲罰,上升到了維護陰陽平衡的高度。我沒有再提師父的名號,因為我知道,真正的尊重,不是靠狐假虎威,而是靠自己,贏得的。
崔判官看著我,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真正的贊許。
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一個‘教化為先,懲戒為后’。”他長嘆一口氣,“玄通真人,真是收了個好徒弟。”
“也罷。”他說道,“既然小道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崔玨,若是再拘泥于條文,倒顯得,不近人情了。”
“我可以放了那幾個年輕人的魂魄。但是,你,必須替我,或者說,替這酆都城,辦一件事。”
“何事?”
“你可看見,那奈何橋下,是什么?”崔判官指著那座石橋之下,那條早已干涸的、深不見底的溝壑。
我開啟天眼,向那溝壑之下望去。
只見,在那漆黑的溝壑底部,竟然,盤踞著一股子,比這整個鬼門關,還要濃郁、還要邪惡、還要暴戾的,血紅色的煞氣!
那煞氣,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溝壑的底部,緩緩地蠕動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模糊的、看不清具體形狀的輪廓!
我只看了一眼,就感覺自己的眼睛,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心神,都差點被那股子暴戾的氣息給沖垮!
“那……那是什么東西?!”我驚駭地問道。
“那,才是這豐都鬼城,真正的,麻煩所在。”崔判官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東西,我們稱之為——‘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