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幽齋內一片狼藉。
趙世襄的干尸倒伏在地,皮膚緊貼在骨頭上,如同一具被風干的木乃伊,空洞的眼眶里還殘留著死亡瞬間的驚恐。碎裂的冰霜從窗欞上剝落,發出細微的“咔嚓”聲。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尸臭、燒焦的符紙味,以及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冷,仿佛死者的怨念仍徘徊不散。
程野單膝跪地,封魂匕深深插入地板,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他的右臂上,蝕痕的黑紋已經蔓延至肩膀,皮膚下的血管如同被墨汁浸染,呈現出詭異的青黑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喉嚨像是被火灼燒過,干裂疼痛。他的視線因失血和劇痛而模糊,但施檸的動作卻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她抓住了那枚指骨。
她的手指在觸碰到指骨的瞬間,不受控制地顫抖,仿佛一個饑餓已久的囚徒終于抓住了救命的食物。她的嘴唇微微張開,呼出一口白霧,眼中翻涌著一種近乎病態的狂熱。
“三百年……”程野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卻清晰地在死寂的店鋪內回蕩,“……你恨的,究竟是趙閻,還是……你自己無法擺脫的‘長生’執念?”
施檸的身形猛地一滯。
她緩緩轉過頭,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原本冰冷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她的眼神從狂熱逐漸變得復雜,像是被戳中了最隱秘的痛處。
“閉嘴!”她的聲音驟然拔高,尖銳得像是玻璃碎裂,“你懂什么?!三百年!整整三百年!看著自己一點點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靠著別人的記憶碎片像蛆蟲一樣活著!這長生……就是個惡毒的詛咒!”
她的手指攥緊指骨,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害怕它會突然消失。但她的眼神卻不再堅定,而是透出一種被看穿的狼狽和掙扎。
程野強撐著站起身,蝕痕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死死盯著她,一字一句道:“枯井下的族譜……記載得很清楚。被選作‘材料’的至親……需有‘靈性潛質’。”他喘了口氣,聲音低沉而鋒利,“趙閻的小妾,那個叫施檸的丫鬟……她的‘靈性’,足夠讓她在死后,魂魄不散,甚至能……寄生于器物記憶,茍延殘喘!”
施檸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脖頸上的勒痕黑氣翻涌,像是被激怒的毒蛇。她的聲音變得極低,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你看了族譜。”
“我看了。”程野直視她的眼睛,“你不是來復仇的……你是來拿回屬于你的‘東西’。”
施檸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即扯出一個近乎猙獰的笑容:“是又如何?!這截指骨……是我的!是我的骨、我的血、我的命煉成的!它能讓我真正‘活’過來!擺脫這該死的鐲子!擺脫這永無止境的冰冷!”
她猛地抬起左手,血玉鐲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黯淡的紅光,像是干涸的血跡。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鐲身,眼中是刻骨的厭惡和……渴望。
程野看著她,心中最后一絲因她悲慘過往而產生的憐憫也消散了。師父的死、自己的蝕痕之痛、無數被趙家秘法害死的亡魂……這一切的源頭,不僅是趙家的貪婪,更是對“長生”這種禁忌的扭曲渴望!
他不能再讓她帶著指骨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