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85年。

泰臺高速上，一輛飛行汽車在疾馳。

徐興把自己陷在柔性記憶材質的座椅上閉目養神。

不同于在空中800公里的時速，飛行汽車在陸地上限定時速在350公里。但徐興喜歡落在地面的感覺。

“轉長深高速走”，徐興拋下一句。

汽車的智能語音卻不同意，“阿徐，繞遠咧，那是條老高速，要多43分鐘21秒呢。”

“我想看看那里沿路的風光”。徐興苦笑一下，現在做什么決定還得跟AI商量。

“好吧，聽您的。但93.26%的人反饋長深高速的風景遠遠不如泰臺高速。”

可相對于不分四季的人造景觀，徐興還是喜歡自然的風景。

一列磁懸浮列車從頭上呼嘯而過。

徐興想到此行的目的，又有些急切起來，便說道：“過了長深高速，就從空中走，把時間還控制在原定計劃。”

“好咧。”

下車后，徐興的衣服自動進入環境適應模式，內部溫度調節至最舒適狀態。他無暇寒暄，緊跟來接的李軒，踩著智能輪滑進入凡銘公司，后乘電梯前往地下城。

李軒解釋道：“我們的實驗室建在地下，倒不是為了保密，這東西也沒有什么秘密可言。主要是為了利用地熱資源，以滿足運算所需的大量能源消耗。”又像是想起沒有寒暄，伸出手來，“歡迎老同學。”

徐興伸出手，與他緊緊一握，“好久沒見了，李哥。感謝你，滿足了我的好奇心。”就在昨天，了解到李軒在搞“時光回溯中心”，或者叫“歷史實驗室”，徐興非常好奇，想來看看，李軒欣然相邀。

凡銘是一家中型公司，為大型跨國集團—堯興集團服務。這個時代的產業合作形式不同于幾十年前的鏈式，而是星云式的，公司與公司間的關系就像宇宙中的天體運行，衛星圍著行星轉、行星圍著恒星轉、恒星圍著銀河轉，一種多層次、多中心且相互交織的合作形態。當然，城市群也是星云式的。

受政府委托、堯興集團外包，凡銘公司成立了一個以李軒為首的實驗小組。該小組聚集了全球最優秀的技術專家和歷史學家，利用最前沿的科技手段對歷史進行演繹和解讀，為人類發展提供寶貴經驗與啟示。

走出電梯，輪滑自動收起。滿眼所見與地面上的別無二致，一樣的太陽、一樣的花鳥魚蟲，徐興知道這里四面都是柔性顯示屏。前方，一個高挑的美女迎接他們。

“興，這是我的助理，林悅。”

“你好，林美女”，徐興與她握一下手，感受到的是人類的溫度。心想：現在的智能人與真人也沒有多少區別了。可帶來的問題是，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選擇智能人作為配偶，人類生育率持續下降。

“您好，帥興”。林悅熱情打招呼，聲音悅耳，還富有感情。（不同于真人習慣稱某帥哥，智能人習慣稱帥某。）

穿過一間大型辦公室，近百名員工和智能人正在工位前操作計算機。

“量子計算機能夠處理更復雜的數據，提高效率和預測準確性。我們這里的歷史演化就靠它們。”林悅介紹道。

“初始階段是不是需要輸入大量的參數？這可是一個非常浩大的工程啊。而且早期的史書上也沒有多少信息量啊。”徐興問道。

“也不需要，歷史的開端不也很簡單嗎？我們從原始人開始設定，讓其自然發展，然后到某個重要階段分出分支，一個保持原來的路徑，一個加入我們了解的當時的歷史參數。逐步下來，現在已經形成了上億個分支了。每一個都可以復制出來進行回溯和重新演繹。”李軒解釋道。

“看來還非得量子計算機才行。”徐興感嘆，又不解道，“哪來這么長的時間來做實驗？”

“模擬場景中的時間可以調速。時間本質上其實是一種主觀感知，以日月星辰交替、鐘表指針轉動作為標記時間的方式，只是外在參照，反而限制了我們對時間的掌控。你想想啊，我們思考的時候、做夢的時候，是不是時間感都不準確，有時感覺過去了很長時間，但在參照的鐘表刻度上才過去一會兒？”

步入空曠的大廳，徐興目光瞬間被廳中央那座球形量子計算機終端吸引。林悅左手輕抬、微微一攤，掌心剎那間浮現出一顆淡藍色乒乓球大小的光型小球，如同袖珍的地球。她隨即右手隔空輕輕一拉，光球像是受到感召，迅速脹大到籃球尺寸。幾乎同時，量子計算機終端感應到異動，周身亮起冷冽藍光，緩緩轉動起來。林悅食指輕點光球，剎那間，終端爆射出無數道光芒，如銀白絲線交織錯落，飛速填滿整個空間。光芒落定，四周的空氣中泛起層層漣漪，一幅幅全息投影圖像接連浮現，將大廳裝點成光影交錯的夢幻之境。

“帥興。可以點開任一節點觀看。你想看哪一個？”林悅問道。

徐興想了想，說道：“就靖難那一段吧。”

林悅右手指動了兩下，一副全息投影圖像放大，古代戰爭的場景出現在眼前：

旌旗蔽空，寫著“明”的紅邊黃旗與寫著“燕”的藍旗交錯縱橫，混成一團。

戰場上刀光劍影、喊殺震天。一位身材魁梧、面如黑炭、滿身盔甲的將軍如魔神降臨，格外引人注目。他的戰馬高大矯健，鬃毛隨風狂舞。寬闊厚重的長刀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機。

將軍目光堅定冷酷，如寒夜星辰，透著威嚴與決絕。他夾緊馬腹，戰馬長嘶，沖入陣中。剎那間，長刀高舉揮落，每一次都帶著千鈞之力，所過之處血霧彌漫、肢體橫飛。

燕軍將士目睹將軍神勇，熱血沸騰，緊握兵器，眼中閃著熾熱光芒，齊聲高呼：“殺！殺！殺！”喊殺聲匯聚成洶涌聲浪，震得大地顫抖，飛鳥驚散。

戰場上箭矢如雨，在陽光下閃爍死亡寒光。“殺！沖破敵軍防線！”將軍聲若洪鐘，大吼一聲，聲傳四野。隨后，他一馬當先，沖向敵軍密集處。

將軍戰甲本漆黑如墨，此刻已被鮮血染紅。長時間激戰讓他呼吸沉重，如拉動風箱，可長刀依舊揮舞不停，不知疲倦。

燕軍將士在將軍鼓舞下，如潮水般向明軍涌去。他們前赴后繼，不畏死亡，氣勢如洶涌海浪，排山倒海沖擊明軍防線。

李軒手指了指，“那是朱棣。這應該是白溝河之戰，你瞧這燕王是不是身先士卒、不顧生死？”

徐興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說善良卻又有點迂腐的建文帝朱允炆給手下授了一道奇特的口諭，不準任何人傷害朱棣，以免自己擔上殺叔罪名。如此一來，朱棣有了不死之身，便有恃無恐。”

李軒又指了三人：“那是瞿能、瞿郁、瞿陶父子三。”

三人左沖右突，砍殺眾多燕軍士兵。南軍將士在他們帶領下，以弓弩、火器齊射，箭雨如蝗，火器轟鳴，燕軍沖鋒勢頭被稍遏制。接著，他們又迅速用長矛、木樁在陣前構筑簡易防御工事，阻擋朱棣騎兵靠近。

朱棣見中路受阻，面色冷峻，勒韁繩率騎兵繞開中路，如黑色旋風從側面迅猛進攻。馬蹄聲如雷，震得大地顫抖。然而，南軍防御頑強，朱棣騎兵未能找到突破點。

雙方僵持不下時，一將率兵增援，從燕軍側后進攻。徐興想起這應是李景隆。

朱棣見勢，毫不猶豫返身迎戰李景隆。朱棣此刻僅率少量兵馬，而李景隆卻因種種顧忌不敢全力以赴，只是虛與委蛇應對。

瞿能見朱棣被李景隆牽制，眼中閃過決絕，大喝一聲，乘勢沖殺出去，與燕軍展開搏斗。朱棣在瞿能猛烈攻擊下處境艱難，三次更換坐騎，汗水濕透戰甲。燕軍將士漸漸招架不住，朱棣筋疲力盡，面色蒼白。

瞿能高呼：“燕王已疲，大家跟我一起沖鋒！”說著，手持長矛，一馬當先直奔朱棣。朱棣見勢不妙，乘馬逃向大堤壩。麾下護衛親兵拼死抵抗，瞿能攻勢太猛，一時間，護衛親兵死傷百余人，局勢危急。

朱棣逃至堤壩，發現此處也不安全，瞿能緊追不舍，燕軍將士惶恐不安。突然，狂風大作，沙塵漫天，戰場瞬間昏暗。大風吹折了李景隆的帥旗，南軍士兵陷入恐慌與混亂，士氣大跌。而朱棣的軍隊處于上風位置，燕軍士兵因這“天助”士氣大振，戰斗力極大提升。朱棣見天賜良機，振作精神，迅速組織兵馬，改變戰術，突襲南軍大營。燕軍將士在朱棣鼓舞下，如餓狼般沖向并縱火焚毀南軍大營。李景隆見狀，魂飛魄散，轉身就跑。

瞿能見大營起火，心急如焚，與兒子瞿郁、瞿陶急忙返回，想阻止朱棣。然而，漫天沙塵遮蔽雙眼，在混亂激戰中，他們父子三人雖奮力拼殺，終因視線受阻，陣亡沙場。

李軒解釋到：“因為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白溝河之戰出現了逆轉。這場戰役的勝利對朱棣意義重大，不僅使他擺脫了困境，還極大地增強了燕軍的信心和士氣，為他后續的軍事行動奠定了堅實基礎，成為其最終奪取皇位的重要轉折點之一。而在靖難之役中一共有三場詭異的大風改變了局面，本世紀初網絡上，還有人稱朱棣為‘風之子'。我們成立這個實驗室，一直試圖去探索歷史到底是遵循因果律還是隨機率，或者那個的比重高一些。而在朱棣這件事上，我們反復試驗上千次，靖難之役都是以失敗告終。要想在確到好處的時候突然起了大風，而且還是三次，這種概率也是無限低的，甚至我們都懷疑有上帝的存在，后來我們認為，還是在于他運氣好。現在你看到的風，是我們預設進去的。”

徐興反問道：“為什么不能是上帝呢？”

“我們依靠大數據，從氣候、環境等因素著手分析推算，確實應該在那個時段出現那陣風。”

“本應該出現的風，你們卻出現不了，那說明你們初始的參數還是有遺漏啊。”徐興打趣道。

李軒還沒開口，林悅撇著嘴回懟道：“帥興，世上可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場景也不可能完全相同。不過我們可隨時添加參數，及時調整，不影響試驗。”

幾人不再言語，眼光又回到了場景中。

朱棣眼見瞿能父子陣亡，喜形于色。他雙腿輕夾馬腹，縱馬緩緩踱步，猛一伸手，用長刀精準挑起瞿能沾著血跡的頭盔，高高舉向天空，仿佛那是他無上榮耀的戰利品。緊接著，他仰天長笑，滿是得意與張狂。

當朱棣正沉浸在勝利喜悅中時，突然一只飛矢如寒光瞬間而至，正中他的眼睛。他慘叫一聲，雙手下意識的捂住臉，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從馬上墜落下來。

后面沖鋒的燕軍馬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了，卻收勢不住，馬蹄無情地踏在朱棣身上。朱棣在塵土中痛苦掙扎，身體扭動著試圖躲避如雨點般落下的馬蹄，口中發出含混不清的呼喊與呻吟。

原本喧囂震天、喊殺聲不絕于耳的戰場，瞬間凝固。燕軍將士們原本高漲的士氣如泄了氣的皮球，他們驚恐地呼喊著：“燕王！燕王！”聲音中充滿慌亂與恐懼，隨后紛紛圍攏過來。

李軒苦笑著說：“唉，又死了。”

“不是有圣旨不許殺他的嗎？”徐興不解道。

李軒搖搖頭，“嗯，我也不清楚，看看怎么回事吧。”

林悅手指點點，切換了視角：

戰場上，南軍一小兵射出一箭，戰局驟變。此箭扭轉乾坤，立下大功。然而轉瞬之間，他卻被己方將士擒獲，雙手被粗繩緊緊捆綁。

“你們為何抓我？我射殺了敵將，為瞿將軍報了仇！”小兵雙目圓睜，憤怒掙扎吼叫，質問周圍士兵。

“兄弟，你闖大禍了。陛下有旨，不得傷燕王性命，你這是違抗圣命。你不認識燕王嗎？他的畫像可是每個人都傳閱過的。”一位押解他的士兵滿臉無奈，苦笑著回應。

“啊？那是燕王。”小兵聽聞，如遭雷擊，惶恐之色盡顯。他急忙解釋“那時候風沙很大，天都暗了，只能模糊看見有個人舉著瞿將軍帶血的頭盔，還揮舞著胳膊，張狂地大笑，看不清長啥樣。因為心里又悲憤又難受，血一下子涌上頭了，沖動之下我就射出了那一箭。”

隨后，小兵被押上搖搖晃晃的囚車，在崎嶇道路上顛簸前行，一路向京城進發。囚車中，小兵面容枯槁，眼神滿是無奈與絕望。

“若不是那風沙，我怎會誤殺？”小兵在囚車中喃喃自語，充滿悔恨與痛苦。

“竟是朱棣的幸運之風引發了朱棣的死亡。”徐興目瞪口呆，又不由深思起來，喃喃道：“一個偶然、隨機的事件往往會改變事情發展的趨勢，甚至歷史的進程。”

李軒不置可否，“要不要親自感受一下”。

徐興來了興致，“這還能感受？”心想：是否就如同體驗了一把穿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