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會散去，眾嬪妃各懷心思地離去。蘇婉清卻并未起身，她安靜地坐在原處，待殿內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走向正欲離開的林淑華。

“皇后娘娘請留步。”蘇婉清聲音依舊清婉。

林淑華腳步一頓，回身看她，目光帶著審視：“若是要與本宮商議削減用度之事，且請端妃妹妹在這殿上稍等片刻，本宮去去就回。”

林淑華心中明白，這個新來的端妃不好對付，得把云知意叫到身邊，若情況不對，還有控術兜底，以絕后患。

蘇婉清微微頷首，唇角含著一絲淺淡的笑意：“今日天氣晴好，商議這些未免辜負了，不知妾身是否有幸，能與娘娘手談一局？”

林淑華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下棋？在這剛剛發生過輕微對峙之后？這個蘇婉清，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她沉吟之際，殿外傳來云知意清脆的聲音：“母后！我……”話音未落，云知意已蹦跳著進來，一眼看到殿內情形，立刻剎住腳步，大眼睛好奇地眨了眨，“端妃娘娘也在？”

云知意本是聽說晨會上的事，特意跑來想打探消息兼給母親“助威”的，沒想到撞見這一幕。

蘇婉清見到云知意，笑容加深，行禮道：“嘉寧公主殿下。”

林淑華看了女兒一眼，心中微動，對蘇婉清道：“既然端妃有此雅興，本宮便奉陪一局。知意，你也在一旁看著吧，端妃可是京城中才名赫赫的女子，好好學一學。”

蘇婉清微微行禮：“皇后娘娘謬贊。”

宮人迅速擺上棋盤。蘇婉清執黑，林淑華執白。云知意就挨著母親坐下，一雙眼睛卻不住地打量蘇婉清。

棋局伊始，雙方落子平穩，看似波瀾不驚。蘇婉清的棋風一如她的人，沉穩含蓄，卻暗藏機鋒。林淑華則冷靜應對，步步為營。

下了約莫一炷香時間，棋局漸入中盤，廝殺變得激烈起來。蘇婉清突然落下一子，看似無關緊要，卻隱隱威脅到白棋一片腹地。

林淑華正凝神思索，卻聽蘇婉清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只有她們三人能聽見：“娘娘編寫的《女子自立說》，妾身拜讀多時，受益匪淺。”

林淑華執棋的手猛地一頓，霍然抬頭看向蘇婉清！

云知意也瞬間繃直了身體，警惕地盯著她。

蘇婉清卻仿佛沒看到她們的反應，目光依舊落在棋盤上，繼續輕聲道：“‘女子亦可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娘娘可知，此書在京中某些書鋪悄然售賣時，妾身便是第一批讀者。”

她頓了頓，指尖摩挲著一枚溫潤的黑子，語氣帶著一絲真正的欽佩：“妾身自幼讀的是《女德》《女誡》，卻總覺得其中有些道理，令人憋悶。直至看到娘娘的書，方知天地廣闊，女子原來還可以有另一種活法。娘娘敢于寫下這些，并試圖推行，妾身……由衷敬佩。”

林淑華和云知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你……”林淑華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蘇婉清終于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坦誠：“娘娘不必疑慮。妾身此次參選入宮，原因有二。其一，便是想親眼看一看，能寫出此書、敢行此事的皇后娘娘，究竟是怎樣的風采。”

“其二，”她聲音壓得更低，“妾身家中與太醫令陸家略有淵源，入宮前便與陸清璃姑娘相識。從她處，聽聞了不少娘娘與公主殿下在宮中的艱難，尤其是……太后娘娘的諸多掣肘。妾身不才，雖無大用，卻也愿盡綿薄之力，或可為娘娘分擔一二。”

原來是《女子自立說》促進了她和陸清璃的相識，云知意忍不住脫口而出：“所以你故意接近太后，讓她給你封妃，是為了……”

“為了取得她的信任，更好地留在宮中，也……更方便為娘娘傳遞些消息。”蘇婉清接口道，語氣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尋常事，“今日晨會冒犯，亦是不得已而為之，需在眾人面前坐實‘太后陣營’的身份，還請娘娘見諒。”

林淑華心中巨震，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卻心思縝密、膽識過人的女子，一時間百感交集。原來如此！原來她竟是……友非敵？！

“你……為何要如此冒險？”林淑華聲音有些干澀。

蘇婉清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了幾分真切的溫度，宛如冰雪初融：“或許是因為，妾身也想看看，娘娘書中描繪的那個‘女子亦可有所作為’的世界，能否真的在這深宮之中，實現一絲一毫。”

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輕微聲響。

良久，林淑華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決斷。她突然伸手，猛地將棋盤一掀！

嘩啦——！

黑白棋子滾落一地，玉質的棋子撞擊在金磚上，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

林淑華面罩寒霜，厲聲道：“端妃！本宮與你手談是看得起你！你竟敢暗中設套，步步緊逼，毫無敬畏之心！看來是太后把你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給本宮滾回你的漪蘭殿閉門思過！沒有本宮的命令，不許踏出宮門半步！”

門外的宮人內侍聽得心驚膽戰，紛紛跪倒在地。

蘇婉清立刻起身，跪伏在地，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臣妾知罪！臣妾一時忘形，請娘娘息怒！”

“滾出去！”

“是……臣妾告退……”蘇婉清低著頭，肩膀微顫，在宮人的注視下，狼狽地退出了坤寧宮。

消息很快傳到了慈寧宮。

太后聽聞皇后竟如此羞辱她剛冊封的端妃，更是氣得火冒三丈，對蘇婉清則更加憐惜和信任，只覺得這孩子受了天大委屈，全然是因為忠心于自己才被皇后刁難。

而坤寧宮內，云知意看著滿地狼藉的棋子，又看看恢復平靜的母親，小聲問：“媽，這下……算成了？”

林淑華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神復雜：“但愿吧。這是一步險棋，但或許……也是轉機。”

從此，深宮之中，皇后身邊多了一枚埋在太后陣營最深處的、最重要的棋子，端妃蘇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