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上的憋屈，像一根刺扎在云知意心頭。

她深知，太后這一招以“賢德”和“祖制”為名的陽謀，極其狠毒。若真讓選秀順利進行，不僅母后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更會有無數年輕女子被卷入這深宮漩渦，成為太后爭權奪利的棋子，重復舊日悲劇。

絕不能坐以待斃！

可她一個深宮公主，能調動的人手有限。思來想去，唯一能信任且有能力的“外援”，竟只剩下那個清冷神秘的陸清璃。

她再次通過隱秘渠道給陸清璃傳了信。

這次見面，約在御花園最偏僻的角落。陸清璃聽完云知意的計劃和擔憂，琉璃般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淡淡的欣賞。

“殿下倒是……總能給人驚喜。”她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書鋪售賣，捆綁贈閱？這法子倒是刁鉆。只是，《女子自立說》內容驚世駭俗，恐怕沒有書鋪敢公然售賣。”

“所以需要陸姐姐幫忙。”云知意目光懇切，“我知道陸姐姐定然有門路，不需要大書鋪，那些藏在巷陌深處、專賣雜書野史的小鋪子就好。只要流傳出去，就像種子，總會發芽。”

陸清璃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可。我會安排。盈虧自負。”

“多謝陸姐姐！”云知意松了口氣，又補充道，“還有，購買《女德》《女誡》也送一本《自立說》。”她狡黠地眨眨眼，“這叫精準投放。”

陸清璃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殿下頗有經商之才。”

解決了書籍流傳的渠道，云知意又立刻去找了已成為“后宮婦聯”核心骨干的鄭淑儀。

如今的鄭淑儀，整個人氣質都發生了變化，不再是那個只知傷春悲秋的怨妃，眼神里有了光彩和篤定。聽聞太后的陰謀和公主的計劃，她立刻表示全力支持。

“娘娘和殿下放心！”鄭淑儀壓低了聲音，眼中閃著智慧的光，“臣妾家中雖非頂級世家，但在各府女眷中還有些人脈。臣妾會設法讓交好的姐妹‘無意中’透露些消息——比如太后與皇后不睦，新入宮者恐成棋子；比如周貴妃、陳婕妤等人的下場；再比如……陛下似乎更看重有才德、能管事的女子，而非只會哭哭啼啼的……”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譏誚：“那些真正心疼女兒的高門大戶，自然會掂量掂量，是把女兒送進來當炮灰，還是另尋良緣。至于《女子自立說》……”她笑了笑，“臣妾們平日聚會賞花，帶幾本‘新奇話本’互相傳閱，再正常不過了。長輩和男子們，是不會留意女兒家這些‘小玩意’的。”

于是，一場無聲的抵抗在京城暗地里蔓延開來。

某些不起眼的書鋪里，悄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搭售。而在高門后宅的深閨之中、小姐妹的私密聚會里，一些驚世駭俗的言論和一本名為《女子自立說》的“禁書”，開始悄悄流傳。

貴女們起初是震驚、好奇，隨后是沉思、爭論，甚至隱隱的向往。她們或許還不敢公然反抗家族安排，但思想的種子已然播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暗自擔憂入宮的命運，對那本倡導“自立”的小冊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太后和那些依舊做著“后妃夢”的家族尚未察覺，一股抵制選秀、向往新風的暗流，已在京城的閨閣中悄然涌動。

云知意站在宮墻內，知道這只是杯水車薪，或許無法完全阻止選秀，但至少，她們努力過了。能喚醒一個是一個，能救一個是一個。

選秀之日，終究還是到了。

太后親自坐鎮體元殿，身著繁復隆重的朝服，滿面紅光，志在必得。她早已與幾家勢力龐大的世家通過氣，許下了諸多好處，就等著今日將那些精心培養的貴女們塞進后宮，好好殺殺皇后的威風，鞏固自己的勢力。

云志明坐在龍椅上，如坐針氈。他看著底下黑壓壓一片精心打扮、環肥燕瘦的秀女，只覺得頭皮發麻。他根本不想選什么秀啊！但他被太后和幾個宗室老臣用“祖宗家法”、“國本子嗣”的大帽子壓著，根本無法直接反對。

眼看太后已經開始用挑剔又滿意的目光掃視那些她“內定”的秀女，云志明急得后背冒汗。情急之下，他忽然福至心靈，在太后開口點人之前，搶先對身旁的總管太監低語了幾句。

總管太監愣了一下，隨即躬身領命，上前一步，尖細的嗓音傳遍大殿：

“陛下有旨：今日選秀，雖為充實后宮、延綿皇嗣，然陛下仁厚，體恤天下父母心，亦不愿強人所難。特此恩典，若有秀女心有所屬，或不愿深宮寂寥者，即便得太后娘娘或陛下青眼，亦可當場陳情，朕必準其歸家自行婚配，絕不怪罪。欽此——”

這道旨意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在殿內炸開！

太后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猛地扭頭看向皇帝，眼神驚怒交加！她千算萬算，沒算到皇帝會來這一手！這簡直是在公然拆她的臺！

底下的秀女們也是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起來。許多人的眼神開始閃爍、猶豫。

太后強壓下怒火，狠狠瞪了皇帝一眼，決定不管他，直接開始點選。她首先看向兵部尚書之女，一個早已說定的嬌艷少女：“劉氏女，上前來。”

那劉小姐身子微微一顫，在父親暗示的目光和太后威嚴的注視下，她咬了咬唇，似乎極其艱難地向前挪了一小步。

太后臉上剛露出一絲笑意，卻見那劉小姐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顫卻清晰：“臣女……臣女多謝太后娘娘、陛下厚愛！只是……只是臣女自幼體弱，性情愚鈍，恐難勝任伺候陛下之責，且……且臣女心中早已……”她像是羞于啟齒，深深叩頭，“懇請陛下、太后娘娘成全，準臣女歸家！”

太后臉上的笑容徹底碎裂，難以置信地瞪著跪在地上的劉小姐。兵部尚書的臉色也瞬間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