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嘲笑,嘲笑著他浪費的光陰和墜落的深度
- 阿剛的榮耀與拯救
- 陽光科童
- 3502字
- 2025-08-20 09:29:58
浩晨的手很小,卻很用力。她掌心滾燙的溫度透過皮膚,像烙鐵一樣印在阿剛冰冷的手背上。那溫度燙得他心頭發顫,也燙得他幾乎要縮回手去。他早已習慣了深淵的冰冷,這突如其來的灼熱,帶著巨大的承諾和沉重的期待,幾乎要將他灼傷。
“我…我得收拾一下。”阿剛的聲音干澀,眼神躲閃著浩晨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也躲閃著桌上那張刺目的、承載著過往榮光與如今廢墟的地圖。他需要一點空間,一點緩沖,來消化這幾乎將他靈魂撕裂又強行粘合的巨大沖擊。
浩晨看著他通紅的眼眶、狼狽的淚痕和眼底那份幾乎要將他壓垮的沉重,緊握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卻沒有放開。她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也放柔了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陪伴感:“好,我幫你。”
說是幫忙,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監督和守護。浩晨沒有立刻動手,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阿剛像一臺生銹的機器,動作遲滯地開始整理那張承載了太多絕望的書桌。
他首先伸手,目標是桌角那部漆黑的手機——他沉淪峽谷的鑰匙,隔絕現實的堡壘。指尖觸碰到冰冷外殼的瞬間,一種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渴望猛地攫住了他!峽谷激昂的號角聲、五殺瞬間的炫目光效、隊友膜拜的呼喊……這些虛幻的腎上腺素如同毒癮般在血液里尖叫!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幾乎要將手機重新攥回手心。
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桌上那張泛黃的、被塑料膜保護著的XX大學地圖。地圖上那個被紅圈標記的“高地水晶”,以及下方那兩行緊緊挨在一起的、稚嫩卻無比清晰的誓言——“周天剛&林浩晨,頂峰相見!約好了,誰都不準掉隊!”——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在他動搖的神經上!
與此同時,浩晨的目光,帶著一種無聲的壓力和深切的擔憂,沉沉地落在他握著手機的手上。
阿剛的身體猛地一僵。他像是被那目光和誓言燙到,又像是被自己內心的軟弱徹底激怒。一股混雜著羞恥、決絕和破釜沉舟的狠勁猛地沖上頭頂!他不再猶豫,甚至帶著一種自虐般的快意,猛地抓起那部手機,像丟棄一件骯臟的、令人作嘔的垃圾,狠狠將它塞進了書桌最底層那個落滿灰塵、塞滿廢紙的抽屜深處!
“砰!”抽屜被用力關上,落鎖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仿佛徹底關上了通往虛幻避難所的大門。
做完這一切,他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像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他不敢看浩晨,只是僵硬地轉過身,開始清理桌面上那片頑固的牛奶污漬。那是母親絕望的印記,是家庭破碎的象征。他用濕抹布一遍遍用力擦拭,指甲刮過桌面,發出刺耳的聲響,仿佛要將那丑陋的痕跡連同自己不堪的過往一起刮掉。水珠混著灰塵,在桌面上蜿蜒流淌,留下一道道渾濁的痕跡,如同他此刻混亂不堪的心緒。
浩晨沒有阻止他近乎自虐的擦拭。她默默走到窗邊,“嘩啦”一聲拉開了厚重的窗簾。窗外,鳳城濃重的夜色撲面而來,遠處零星的燈火如同漂浮在黑色海洋上的螢火。冰冷的夜風灌入,吹散了房間里沉悶腐朽的氣息,也吹起了浩晨額前的碎發。她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仿佛要將某種沉重的東西呼出去。
“別擦了,”她終于開口,聲音在夜風里顯得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擦不掉的,就讓它在那里。記住它,比擦掉它更有用。”
阿剛擦拭的動作猛地頓住。他低著頭,看著桌面上那片被他搓得發白、卻依然頑固存在的污漬輪廓,喉嚨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
浩晨轉過身,不再看那片污漬,目光掃過墻角那堆被灰塵覆蓋、如同墳塋般的課本和習題冊。“這些,”她指著那堆書山,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才是你要攻克的第一個‘敵方防御塔’。”
她走過去,沒有絲毫猶豫,彎腰,伸手,動作干脆利落。一本沾滿灰塵、書脊都有些開裂的《高一數學必修一》被她抽了出來。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簌簌飄落。她隨手撣了撣,然后“啪”的一聲,將它放在了阿剛面前那片剛剛擦拭過的、還帶著水漬的桌面上。
書頁翻開。第一章:集合與函數。
陌生的符號,生疏的概念,像一片布滿荊棘的、荒蕪的戰場。
阿剛的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公式上,巨大的陌生感和斷層感瞬間將他吞沒。幾個月前的他,面對這些或許游刃有余。但現在,它們如同天書,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嘲笑,嘲笑著他浪費的光陰和墜落的深度。一股強烈的眩暈和恐慌感攫住了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我…看不懂…”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帶著絕望的沙啞,下意識地又想去看那個被鎖上的抽屜。
“看不懂就對了!”浩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你以為推塔是請客吃飯?是五殺超神那么簡單?那是廢墟!是別人用幾個月甚至幾年時間建起來的堡壘!你荒廢了多久,這堡壘就有多高多厚!”她的目光銳利如刀,逼視著阿剛想要退縮的眼睛,“怕了?想縮回你的峽谷烏龜殼里了?”
阿剛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疼痛對抗著那滅頂的恐慌和退縮的欲望。浩晨的話像鞭子,抽打著他殘存的自尊。
“怕也得爬!”浩晨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她拉開阿剛旁邊的椅子坐下,身體緊挨著他,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和無法忽視的支撐感。她拿起那本數學書,翻到目錄頁,指尖點在最開始、最基礎的部分——集合的概念。
“這里,就是我們的‘出生點’!”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指揮官部署戰略的冷靜,“從這里開始,一步一個腳印。沒有捷徑,沒有外掛。只有硬啃!”
她翻開書頁,指著最基本的集合定義和表示法:“今晚,目標:拿下這個‘新手村’!理解概念,記住符號,會做最簡單的例題。”她的語氣不容商量,“我陪你。”
阿剛看著浩晨近在咫尺的側臉,看著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和陪伴的決心。心湖里翻騰的驚濤駭浪,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稍稍按捺下去。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上刑場般的決絕,拿起了筆。筆尖懸停在空白的草稿紙上,微微顫抖。
時間在死寂的房間里緩慢流淌,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偶爾翻動書頁的輕響。阿剛的眉頭緊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每一個概念都像沉重的石塊,需要他耗費巨大的心力去搬動、理解。簡單的例題,他需要反復閱讀好幾遍,才能勉強抓住思路。挫敗感如同跗骨之蛆,一次次啃噬著他的耐心。
“不對…”他盯著一個關于空集的判斷題,煩躁地低語,筆尖狠狠戳在紙上,“怎么可能是錯的?空集不是任何集合的子集嗎?”
浩晨湊過來看了一眼,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引導道:“定義。子集的定義是什么?空集的性質又是什么?想想。”
阿剛強迫自己冷靜,重新去翻看定義。幾秒鐘后,他恍然大悟,隨即又陷入更深的自我厭棄:“這么簡單…我居然…”
“現在懂了就行!”浩晨打斷他的自我否定,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戰場意識,阿剛。別糾結過去的失誤,復盤,然后打下一波!”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極其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什么東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阿剛和浩晨同時警覺地停下了動作,看向緊閉的房門。
門外,一片死寂。過了一會兒,才響起一陣極力放輕、卻依舊無法掩飾的、蹣跚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浩晨看了阿剛一眼,起身,輕輕走到門邊,拉開了房門。
門口的水泥地上,靜靜地放著一個干凈的玻璃杯。杯子里是溫熱的牛奶,白色的熱氣在昏暗的樓道燈光下裊裊升起。牛奶旁邊,還有一小碟切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但看得出盡力去了皮的蘋果塊。
沒有言語,沒有身影。只有這份沉默的、帶著笨拙贖罪意味的“補給品”。
浩晨默默地端起杯子和碟子,走回房間,輕輕放在阿剛的書桌一角,緊挨著那本攤開的數學書。牛奶的溫熱隔著玻璃杯傳遞出來,蘋果塊散發著一絲清甜的氣息,與房間里冰冷的絕望和灰塵味形成了奇異的對比。
阿剛的目光落在那杯牛奶和那碟難看的蘋果上,又迅速移開,仿佛被那無聲的關懷燙到。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數學題,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浩晨沒有說話,只是重新坐下,拿起筆,在草稿紙上寫下幾道關于集合運算的基礎練習題:“別分心。喝完它,吃完它,然后把這些‘小兵’清掉。補充體力,才能推塔。”
阿剛端起那杯溫熱的牛奶。牛奶的溫度透過玻璃杯,熨帖著他冰冷的手指,也似乎有那么一絲微弱的熱度,順著指尖,艱難地滲透進他冰封的心臟。他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他又拿起一塊歪扭的蘋果,機械地放進嘴里咀嚼。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彌漫開來,帶著一絲生澀的味道。
他放下杯子,重新拿起筆,目光落回浩晨寫下的練習題上。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一絲狂躁的絕望,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近乎麻木的堅持。
筆尖重新在紙上劃動,沙沙作響。
他不再去想那深淵的冰冷,不再去想那高塔的巍峨。
他只想清掉眼前的“小兵”。
一步,一步,在這片名為“知識廢墟區”的絕望戰場上,向著那個被紅圈標記的、遙遠而微弱的“高地水晶”,挪動他沉重無比、卻終于邁出的第一步。
窗外的夜色,依舊濃稠如墨。但書桌前那盞重新亮起的臺燈,昏黃的光暈籠罩著并肩而坐的兩個身影,籠罩著那杯沉默的溫牛奶和那碟笨拙的蘋果,成為這片冰冷廢墟里,唯一固執燃燒的、微弱的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