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窗外正在下雪。

這是重華宮偏殿的暖閣，炭盆里銀骨炭燒得正旺。侍女見我醒了，急忙端來藥盞，卻在遞過來時突然僵住——我的手指穿過藥碗，直接碰到了她的手腕。

“姑、姑娘的手......“

我低頭，看到自己的手掌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像是月光下的冰雕。更奇怪的是，腕間的金鈴印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紅線疤痕。

“陛下到——“

殿門開處，一個銀發金瞳的男子大步走來。他額間有一道妖異的金痕，發間新生的小巧龍角纏繞著幾乎不可見的紅線。當他靠近時，我胸口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有把鈍刀在剮蹭心臟。

“你醒了。“他在榻前三步外站定，聲音低沉如雪落寒潭，“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更可怕的是，當我試圖回憶時，腦海中浮現的竟是另一個視角的記憶——從高處俯視著“我自己“在冰棺中沉睡的畫面。

“云昭。“男子突然上前一步，“你的名字是云昭。“

這個名字像鑰匙，瞬間打開了我體內某道閘門。無數記憶碎片奔涌而來，卻在觸及某個臨界點時戛然而止——所有與眼前人相關的部分都變成了空白。

“那您......“

“夜容。“他嘴角浮現一絲苦澀，“妖皇夜容。“

我們相對無言。炭火爆開的聲響中，我注意到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那玉佩缺了一角，斷口形狀莫名讓我眼眶發熱。

“我們......“我斟酌著詞句，“是什么關系？“

夜容的金瞳劇烈收縮了一下。就在這時，他發間的紅線突然發光，整個人氣質驟然改變。當他再開口時，聲音里多了幾分慵懶的沙啞：“愛妃還記得消魔山的優曇花嗎？“

這句話像冰錐刺入太陽穴。我疼得蜷縮起來，卻在劇痛中看到一段陌生記憶：

【消魔山巔】

黑袍男子將一朵優曇花別在我鬢邊：“等創世鏡重圓那天，這花就會永不凋零......“

“摩因！“我脫口而出。

夜容——不，此刻控制他身體的人——笑了。這個笑容讓我毛骨悚然，因為它同時帶著夜容的輪廓和摩因的神韻：“好久沒聽你叫這個名字了。“

“從陛下身體里出去！“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藥碗砸向地面。瓷片碎裂聲中，有什么東西從枕下滾落——是半塊刻著星圖的冰玉！

摩因操控著夜容的身體彎腰去撿，卻在觸及冰玉的瞬間如遭電擊。夜容的本體意識似乎在這一刻奪回了控制權，他踉蹌后退，金瞳中交替閃現著清明與混沌。

“走...“他咬著牙對我嘶吼，“去...看鏡子...背面...“

我強忍眩暈沖出暖閣。殿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每一片雪花都奇異地在空中懸停片刻才落地，仿佛時間被拉長了。創世鏡仍懸浮在正殿中央，鏡面已經重新變得模糊，但背面——

我顫抖著撫上鏡背，那些古老的文字在觸碰到的瞬間亮起藍光。這不是普通的靈族文字，而是皇室專用的密文！當我逐行解讀時，渾身血液都凍結了：

“天地將傾，唯熵難平。雙族之血，可滯光陰。

靈祭預知，狐獻永生。創世重器，終歸混沌。

——摩因云昭共誓“

最后的署名讓我險些跌倒。我與摩因竟然共同立下過這個血誓？而所謂“諸神之亂“，竟是初代靈族與九尾狐族自愿獻祭來延緩宇宙熵增的儀式？

“現在明白了？“

摩因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猛地回頭，看到夜容靠在大殿柱子上，但說話的語調完全是另一個人：“當年是你我共同策劃了那場'叛亂'，為的是收集足夠的力量封印熵增核心。可惜......“

他——摩因——操控著夜容的手撫上自己心口：“你的小徒弟發現了真相，以為我要毀滅三界。那一劍刺得可真準啊。“

我頭痛欲裂。這段記憶被鎖在靈魂最深處，此刻正瘋狂沖擊著屏障。恍惚間，我似乎看到：

【混沌之境】

夜容手持龍鱗劍刺穿摩因心臟，而我站在兩人之間，手中金鈴碎成兩半......

“阿姐！“

一聲真實的呼喊將我拉回現實。夜容的本體意識短暫奪回了控制權，他跌跌撞撞地向我撲來，卻在半路跪倒在地，龍角上的紅線瘋狂閃爍。

“鏡...中有...答案...“他艱難地指向創世鏡，“用你的...血...“

我咬破手指將血滴在鏡面上。血液沒有滑落，而是被吸收般滲入鏡中，隨即整面鏡子變得透明，顯現出內部結構——無數紅線纏繞著一顆冰藍色的晶體，而晶體中心封印著一朵優曇花！

“這是......“

“你的本體。“摩因的聲音再次占據夜容的喉嚨，“靈族公主云昭早就死在千年前那場儀式里了。現在的你，不過是寄宿在那朵優曇花里的一縷執念。“

我踉蹌后退，撞翻了燭臺。火焰順著帷幔竄起，卻在接近創世鏡時自動熄滅。混亂中，夜容的身體突然劇烈抽搐，兩種意識在他體內激烈爭奪。當他再次抬頭時，左眼是夜容的金瞳，右眼卻變成了摩因的冰藍色！

“阿姐/愛妃。“兩個聲音重疊著從同一張嘴里發出，“救救我/殺了我。“

這個場景太過駭人，我卻莫名感到熟悉。靈魂烙印在此刻突然發燙，一段被塵封的記憶如潮水涌來：

【諸神之亂最后時刻】

我站在夜容與摩因之間，手中金鈴發出刺目光芒。摩因握著我的手將鈴刃刺入自己心口：“這樣就好...他才能活......“

記憶再次中斷。我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發現夜容——或者說兩個共存意識——已經昏厥過去。他的銀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龍角上的紅線漸漸滲入角質層，形成詭異的紋路。

“姑娘！大祭司求見！“侍女驚慌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我強撐精神整理衣冠。來人是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他手中捧著的古籍正在自動翻頁，最終停在一幅被撕毀的畫頁上——殘存部分顯示黑袍摩因正在教小夜容法術，題字“師者如父“。

“老臣夜觀星象，發現一樁奇事。“大祭司的聲音壓得極低，“陛下體內的雙重魂魄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他指向畫中摩因的手，“您看這里。“

我湊近細看，畫中摩因的指尖纏繞著紅線，而那些紅線另一端竟連接著小夜容的心口！

“這是......“

“移魂續命之術。“大祭司神色凝重，“老臣懷疑，千年前摩因長老并非被陛下所殺，而是主動將自己的魂魄渡入陛下體內。目的可能是......“

“為了維持某個封印。“我接過話頭，突然想通了一切，“宇宙熵增從未被真正遏制，摩因一直在用自己魂魄為代價延緩這個過程！“

大祭司驚詫地看著我：“姑娘如何得知？“

我沒有回答，因為靈魂烙印正傳來前所未有的灼痛。夜容醒了，而且正在通過烙印向我傳遞信息——那是一段被摩因意識刻意隱藏的記憶：

【靈族禁地深處】

摩因將昏迷的小夜容放在祭壇上，手中紅線連接著男孩心口：“為師能教你的最后一課...就是如何用半條命...換所愛之人......“

這段記憶讓我如遭雷擊。摩因與夜容的關系遠比我想象的復雜，而我對摩因的感情也絕非單純的恨意。更可怕的是，如果摩因真的自愿犧牲，那么現在控制夜容身體的又是什么？

“姑娘！陛下情況有變！“

侍女的尖叫打斷了思緒。我沖回暖閣，看到夜容的身體懸浮在半空，銀發完全變成了漆黑色，而新生龍角上的紅線紋路正散發著血光。

當他睜開眼睛時，一雙瞳孔變成了完全的冰藍色——摩因徹底占據了主導！

“好久不見，我的共誓者。“他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說道，“這一次，我們一起完成千年前的儀式可好？“

我后退時撞翻了案幾，古籍散落一地。其中一頁恰好展開，上面繪著的正是創世鏡內部結構圖，旁邊小字標注：“鏡中花不謝，則光陰可逆。“

摩因——或者說占據夜容身體的摩因意識——微笑著伸出雙手：“來，我帶你去看真正的混沌之境。“

就在我即將觸及他指尖的剎那，靈魂烙印突然爆發出一道金光。夜容的本體意識在這一刻強行突破控制，他的右眼短暫恢復了鎏金色：

“阿姐...別信他...真正的摩因早就......“

話未說完，他的身體再次被奪走控制權。但這一瞬間的警告已經足夠——我猛地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最近的古籍上。血液自動形成一行靈族文字：

“熵增不可逆，儀式是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