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典禮后的清晨，操場上還沾著露水，草葉在曦光里閃著碎銀似的光。墨葉像是按捺了整夜的小炮仗，天剛蒙蒙亮就掀了布幔，拽著凌遠的胳膊往操場沖，馬尾辮甩得像根鞭子：“昨天的架還沒打！今天必須分勝負！”

剛站定，她就攥著拳頭往后退了兩步，仰頭喊了聲“武魂附體”——黑白參半的頭發瘋長著垂到腰際，嘴角冒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泛著冷光；小臂裹著油亮的黑毛，順著指尖彈出半寸長的利爪，在晨光里閃著寒芒，活脫脫一只蓄勢待發的小蜜獾。

凌遠剛要開口說“等會兒”，墨葉已經動了。腳下猛地蹬地，草皮被踩出個淺坑，小小的身子像顆出膛的石子，直撲過來，利爪帶著風，直取他胸口。

“這丫頭，一點規矩沒有。”凌遠眉頭微挑，卻不慌不忙。左手閃電般探出，精準扣住她手腕，指尖剛觸到那層黑毛，就借著她前沖的慣性往側后方一帶——動作輕得像撥弄羽毛，墨葉卻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蹌，被他順勢一送，“噗通”摔在軟乎乎的草地上。

“嗷！”墨葉麻利地翻起身，抹了把臉上的草屑，齜著小虎牙瞪他，腳丫子在地上刨了兩下，像頭被惹毛的小獸，又嗷嗷叫著沖上來。

這次她學乖了，爪子改攻下路，想勾凌遠的腳踝?？闪柽h像長了后眼，身子輕輕往側后方一飄，恰好躲開她的撲擊，同時腳腕輕輕一勾——墨葉收勢不及，往前撲了個空，在草地上滑出三四米，留下道淺痕，黑毛上沾了層草葉，活像只滾了泥的獾子。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成了凌遠的“閃避教學”。墨葉次次撲得兇猛，爪子揮得虎虎生風，可凌遠總能像片柳葉似的避開，偶爾抬手推一把，或是伸腳絆一下，力道都輕得很，卻總能讓她結結實實地摔在草地上。

太陽慢慢爬高，曬得草葉上的露水蒸騰起來。墨葉叉著腰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額前的碎發被汗濡濕，貼在腦門上，黑毛上沾著的草葉隨著呼吸晃悠。她不說話，就那么瞪著凌遠，小虎牙咬得咯咯響，眼眶有點紅——不是疼的，是氣的。

凌遠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耳根微微發燙，摸了摸鼻子：好像是玩得有點過火了。他干咳兩聲，往后退了半步：“那個……墨葉啊，我突然想起衣服還泡在盆里沒洗，先回去搓衣服了哈?！?

說罷轉身就要溜，剛邁出兩步，身后就炸響一聲喊：“凌遠！你給我站住！”

墨葉的聲音里帶著點哭腔，卻更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獸，腳丫子在地上狠狠一跺，草葉紛飛。

墨葉像顆被點燃的小炮仗，嗷嗚一聲又沖了上來，爪子在半空劃出殘影，帶著股不撞南墻不回頭的狠勁。凌遠早有準備，側身避開她的撲擊，伸手精準揪住她后頸的衣領，輕輕一提，就把她整個人拎了起來。

墨葉的雙腳離了地，懸空蹬著小腿，手腳在半空胡亂揮舞：“啊啊啊放我下來！不許躲！有本事跟我大戰三百回合！”黑白參半的長發垂下來，掃得凌遠手腕發癢。

凌遠拎著她晃了晃，像拎著只炸毛的小貓：“打啥？就你這打法，跟蠻牛似的，只會直來直去，不懂借力，不會變招，渾身力氣用不到點子上。再練二十年，你也碰不到我衣角。”

這話像根針，戳破了墨葉所有的倔強。她揮舞的爪子猛地頓住，先是愣了愣，隨即眼眶一紅，大顆大顆的眼淚砸下來，順著下巴滴在草葉上，洇出小小的濕痕。

凌遠見她這樣，也沒再逗她，輕輕把她放在地上。墨葉一沾地就蹲下身，雙臂死死抱著膝蓋，腦袋埋在胳膊彎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壓抑的抽泣聲像被雨打濕的小獸嗚咽。

晨光透過梧桐葉灑下來，在她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凌遠站在對面，看著她聳動的肩頭，等了片刻，才見她慢慢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珠，睫毛濕漉漉地粘在眼下，可那雙烏亮的眼睛里，委屈早被一股執拗取代，直勾勾盯著凌遠：“你教我。”

凌遠愣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嗯？你說啥？”

“教我打架！教我怎么發力，怎么變招！”墨葉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咬得格外清楚，小虎牙還露在外面，透著股不服輸的狠勁。

凌遠摸了摸下巴，眼珠轉了轉：“教你也行，不過嘛——”他故意拖長調子，看著墨葉瞬間繃緊的臉，忽然露出個狡黠的笑，“但你得幫我做事?，F在就有件現成的：幫我把宿舍盆里的衣服洗了。”

墨葉幾乎沒猶豫，重重一點頭，淚珠還掛在鼻尖上：“好！我答應你！”說完，她抬起頭，用那雙還泛著紅的眼睛望著凌遠，眼神亮晶晶的，像只等投喂的小獸，滿是期待。

凌遠被她這眼神看得心頭一跳，忽然明白過來，試探著問：“你……不會是想現在就讓我教你吧？”

墨葉立刻把頭點得像搗蒜，連帶著肩膀都跟著顫，那股子急切勁兒，活像怕他反悔似的。

凌遠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亂糟糟的頭發，指尖觸到那層軟毛時，墨葉幾不可察地縮了縮，卻沒躲開。“想啥呢？”他笑著收回手，指了指宿舍的方向，“先去洗衣服。把力氣用在正經地方，才算沒白哭?！?

墨葉抿了抿嘴，胡亂抹掉臉上的淚，轉身往宿舍跑，黑白參半的長發在身后甩成道殘影，倒比來時多了幾分利落。凌遠望著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尖，忽然覺得，這丫頭認真起來的樣子，倒比咋咋呼呼時順眼多了。

日子就像被校準的沙漏，漏下的每一粒沙都帶著規律的聲響。

凌遠的白天依舊在課堂上度過，老師講魂力運轉時，他攤開的《魂技精要》已翻過大半；午后的陽光剛斜斜照進訓練場，墨葉就會準時攥著拳頭等在那里，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橫沖直撞，凌遠教她“沉肩發力”，她就對著木樁一遍遍揮拳，黑毛裹著的小臂練得發紅，汗水順著下巴滴在草地上，卻咬著牙不肯停，偶爾抬頭瞪凌遠一眼，眼里的執拗比從前更甚。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月，對戰課的結果像塊小石子，打破了這份單一的節奏。那天夏星眠紅著臉從對戰臺上下來，手里的成績單寫著“全班末位”，淺藍的發絲垂下來遮住臉，指尖把紙角攥得發皺。等凌遠和墨葉練完，她才怯生生走上前：“凌遠，我、我也想跟著學……”

凌遠看著她泛紅的眼圈，剛要點頭，墨葉就湊過來，用胳膊肘撞了撞夏星眠的肩膀：“早該來了！你那爪子軟綿綿的，我教你兩招狠的！”

夏星眠被她撞得晃了晃，卻抿著嘴笑了，藍水晶似的眼睛亮了亮。

從此，訓練場的午后多了道淺藍的身影。夏星眠學的是“貓科魂師的敏捷步法”，凌遠用樹枝在地上畫出行進路線，同時又在路線上橫豎交錯的布置滿了細繩，細繩上還掛著鈴鐺。凌遠讓她按照行進路線來回奔跑，如果路線走錯了，或者觸碰到了繩子，就差從頭開始。

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凌遠站在中間，看著墨葉揮拳時越來越穩的力道，看著夏星眠踩過樹枝時越來越輕的腳步，忽然覺得，這規律的日子里，藏著比單調更鮮活的東西——像是墨葉拳頭上磨出的薄繭，像是夏星眠尾巴尖悄悄揚起的弧度，又像是小金蹲在枝頭，看著他們時晃悠的尾巴。

晚上的修煉依舊是凌遠一個人的事。布幔拉嚴，九劫煉神訣的金色靈力在經脈里流轉，小金蜷在他膝頭，偶爾抬眼看看窗外，月光正透過葉隙，在地上投下細碎的銀輝。他知道這樣的平靜終會被打破，但此刻聽著隔壁布幔里墨葉嘟囔的“明天一定贏”，和夏星眠輕輕背誦的步法口訣，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慢一點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