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中軍大帳內。
梁王司馬肜端坐主帥位,安西將軍夏侯駿坐于其左首,積弩將軍孟觀坐于其右首,其余將領如李矩、趙虎等等分列兩側,曹過也在其中。
帳中央鋪開一張輿圖,上面清晰標注著晉軍與叛軍的對峙形勢。
司馬肜與夏侯駿尚未發言,反倒是孟觀率先說道:“連日來,我軍得以喘息,營防鞏固,士氣可用。”
“叛軍主力未損,齊萬年仍擁數萬之眾,盤踞要地,若長期對峙,實非良策,非但損耗我軍糧草補給,更損朝廷威望。”
他目光掃過帳中諸將,再道:“本將奉旨討賊,皇后與陛下期望甚切,意在速平叛亂,安定關中。”
“因此,本將認為,一味固守,非長久之計,我軍當適時轉入反攻,尋機與叛軍主力決戰,一舉滅之!”
此言一出,帳內諸將反應各異。
李矩面露贊同,他深知久守必失的道理,趙虎等將領則摩拳擦掌,渴望主動出擊雪恥,而仍有部分將領面露難色,似乎擔心主動出擊的風險。
梁王司馬肜撫須沉吟,面色看似平靜,眸中卻是復雜。
他自然知道,自己前期作戰不利已引起洛陽不滿,也清楚孟觀的意思其實就代表著朝廷的用意。
當下,孟觀主張進攻,他若反對,豈不更坐實了畏敵怯戰之名?
但若主動進攻,勝了,首功自然是孟觀的,而敗了,他這主帥又罪責難逃。
孟觀見司馬肜還在權衡,于是追問道:“大王之意如何?”
司馬肜聞言,方才緩聲道:“孟將軍所言,確有道理,叛軍氣焰受挫,我軍新得強援,正當銳意進取。”
頓了頓,他話鋒一轉,道:“叛軍勢大,地形熟悉,貿然全軍壓上,恐中其埋伏,本王認為,還需更穩妥之策。”
司馬肜暫時權衡不出利弊,只得在話語間留有余地,既同意了進攻的總體方向,又強調了謹慎。
孟觀點頭:“這是自然,需詳細謀劃,尋敵要害擊之。”
雖然嘴上說著需詳細謀劃,但他卻是立即起身,走到輿圖前,伸手指向叛軍一處側翼區域:
“據斥候回報,此處為郝度元部與齊萬年聯絡之要道,若遣一精銳之師,由此突進,迂回至叛軍主陣側后,或可牽制其大量兵力,甚至擾亂其部署。”
“屆時,我主力大軍再從正面壓上,當可收奇效。”
眾將聞言,皆是看向孟觀所指之處,同時思索此策的可行性。
這確實是一個有效的戰術,但卻十分大膽,且執行側翼牽制任務的部隊,必將深入險地,面臨被叛軍包圍夾擊的巨大風險,堪稱九死一生。
帳內一時陷入沉默,若真按孟觀的計劃進行,可沒人愿意行那九死一生的事。
眾人沉默間,司馬肜卻是若有所思。
他前兩日又接到了司馬倫的密信,再次提及陳留曹氏乃前朝余孽,其心必異,當借刀除之,并暗示這是賈謐的意思。
稍加思索,司馬肜便開口說道:“此策甚妙。”
“不過,要執行此迂回牽制之任者,非智勇兼備之將不可。”
“本王以為,曹世子自赴雍州以來,屢立戰功,智勇雙全,或可擔當此重任。”
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贊賞,而話語更好似完全出于公心。
此言一出,李矩頓時眉頭緊鎖,立刻出列道:“大王!側翼牽制,風險極大!”
“世子雖勇,但畢竟年輕,所部兵力更非精銳,若真用此策,當另遣更富經驗之將,或增派兵力與之同往。”
他深知此任務之兇險,因此不愿看到曹過貿然涉險。
趙虎也有些意外,張了張嘴,但看了看梁王和夏侯駿,沒立刻說話。
曹過聞言,心中更是一沉,他一直都在提防司馬肜,當這位梁王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心中便有所警覺了,結果還真在這算計他了。
孟觀也有些意外,他先是看了曹過一眼,然后又瞥了一眼司馬肜,頓時嗅到了幾分不尋常的味道。
但他首要目標是擊敗叛軍,至于其他事情,只要不影響大局,他根本無意深究。
當下,他只需要有人去執行這個關鍵任務,而曹過的表現他也有所耳聞,于是說道:“兵法云,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
“世子,大王對你寄予厚望,此戰你若愿往,本將軍可調撥五百精騎歸你指揮,并許你臨機決斷之權,如何?”
孟觀雖然不愿去摻和曹過的事情,但為了自己的勝利目標,他不僅把宿衛軍分出一些,還給了臨機決斷之權,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這時,夏侯駿也出聲道:“若有人愿往,本將麾下精銳,也任由其挑選五百人。”
說罷,他還深深看了一眼曹過。
拒絕?即是抗命,接受?九死一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曹過身上。
曹過腦中飛速權衡,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踏前一步,抱拳道:“承蒙大王看重,為國討賊,份所應當,豈敢惜身?”
司馬肜聞言,不由得神色微動,心下更是暗自思忖,此番若這曹過真能自萬軍之中掙得性命回來,那便是天意不絕他,日后司馬倫若再有坑害之舉,他絕不摻和其中。
心中既定,司馬肜轉而換成贊許的笑容,道:“好!不愧是曹家子!英勇可嘉!本王便等你建功歸來!”
孟觀也點頭:“詳細計劃,稍后與你細說,所需軍械物資,盡可提出。”
夏侯駿跟著說道:“精銳之事,聯系趙虎即可。”
隨后,軍議又持續了約半個時辰。
李矩刻意放緩腳步,與曹過并肩走出大帳,同時低聲道:“此去萬分兇險,郝度元定會竭力圍剿,務必慎之又慎!”
曹過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李矩看著曹過的側臉,心中嘆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必督促主力及時進攻,為你分擔壓力。”
曹過拱手道:“有勞將軍。”
他當下心思全在后續的謀劃中,所以并未再與李矩多言,而是拱手告別,轉身朝自己的營帳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