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
晉軍營寨。
連日的短暫休整,并未讓營中將士有絲毫松懈。
斥候回報,叛軍營地非但沒有后撤跡象,反而在不斷增兵,大批氐羌部落士卒正從北面趕來匯合,人喧馬嘶,日夜不休。
曹過手臂上的傷口已開始結痂,但心頭的沉重卻與日俱增。
晉廷決議派遣孟觀西征的消息,早已傳遍朝野,而齊萬年在知曉消息后,自然不會坐等孟觀來援。
“他們在等。”李矩巡視營防時,對曹過說道。
而李矩口中的等,當然不是指的齊萬年,而是說郝度元。
“郝度元在用他慣用的法子,頻繁襲擾我們,給我們施加壓力,讓我們疲憊,直到露出破綻的那一刻。”
曹過說道:“他們沒多少時間可以等了。”
李矩點了點頭:“朝廷援軍的消息已經傳遍天下,齊萬年肯定會讓郝度元迅速行動起來,我猜測,叛軍一旦增兵完畢,郝度元便會全力進攻。”
曹過深以為然。
連日來,在叛軍不斷地襲擾下,營中雖因趙虎帶來的生力軍和弩箭稍得補充,但連番惡戰(zhàn)后仍損耗不小。
營寨中,幾段柵欄雖經搶修,但許多地方仍顯脆弱。
安西將軍夏侯駿那邊,齊萬年的動靜同樣不小,從而使得后續(xù)的增援也停了下來。
又兩日后的清晨,叛軍動了。
這次郝度元不再試探,黑壓壓一片的叛軍,向著晉軍大營襲來,低沉的角號聲響徹云霄。
顯然,郝度元在齊萬年的催促中,決心在孟觀的精銳禁軍抵達前,搶先發(fā)動大戰(zhàn),爭取消滅梁王司馬肜的軍隊。
叛軍的攻勢面向晉軍的整座營寨,他們陣中,除了大量的弓手,還出現了許多手持大斧的的悍卒,更有一些士卒扛著粗壯樹干,雖然笨重,卻能有效的針對晉軍的柵欄。
“弓弩手!集中射擊叛軍扛木者!”
李矩親至陣前指揮。
箭矢和弩箭呼嘯著飛出,不斷有叛軍倒下,但更多的人補上位置,并且以大盾為掩護。
那些大盾雖然不時被強勁的弩箭射穿,但依然能緩慢地向前移動,而扛著撞木則躲在了大盾之后,逐漸逼近柵欄。
“轟!”
“砰!”
巨大的撞擊聲在營寨多處柵欄響起。
叛軍利用人數優(yōu)勢,不顧傷亡,抱著粗壯的樹干,在同伴掩護下,反復撞擊著不堪重負的營門和柵欄薄弱處,并且強行破壞晉軍各種防御措施。
而一旦被他們突破進來,那么叛軍騎兵的優(yōu)勢就能發(fā)揮出來,晉軍的傷亡將會數倍增加,更會直接影響到大戰(zhàn)勝負。
西側防區(qū),曹過和他的部下再次陷入血戰(zhàn)。
眾將士據守著柵欄,用長矛捅刺,用刀斧劈砍,將靠近柵欄的敵人擊倒。
每一刻都有人倒下,鮮血染紅了腳下的土地。
“頂住!不能退!”
曹過嘶吼著,揮刀劈翻一名剛剛冒頭的叛軍。
胡漢在他身側,如同門神般守護,長矛捅刺間,無人能近。
然而,叛軍的攻勢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營寨防線多處告急,搖搖欲墜,尤其是東側,趙虎的生力軍,即便再厲害,也經不住叛軍主力不計代價的猛攻。
不多時,東側方向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一名渾身是血的傳令兵踉蹌奔向李矩,焦急道:“將軍!東側……東側營柵被撞開大口子!趙將軍陷入重圍,快頂不住了!”
聞言,李矩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東側若破,全軍覆沒就在眼前!
李矩將目光投向曹過,迅速盤算著如何分兵救援。
不過,就在他艱難抉擇時,中軍方向突然響起一陣猛烈的戰(zhàn)鼓聲。
緊接著,兩面嶄新的大旗出現在眾人的眼中,一面“晉”字軍旗,一面“孟”字將旗。
旗號之下,甲胄鮮明的宿衛(wèi)軍,如同猛虎出籠,沖向陣前!
這支宿衛(wèi)軍行動迅捷,陣型嚴整,直接插向了東側叛軍突入部隊的側翼。
而他們的到來完全出乎叛軍意料。
叛軍剛剛突破東側,正蜂擁而入,陣型散亂,猝不及防之下,被宿衛(wèi)軍殺得人仰馬翻,就連突入的勢頭也停止了。
“是孟觀!是積弩將軍孟觀的旗號!”
“朝廷的援軍!是我們的援軍到了!”
晉軍士卒狂喜的吶喊聲傳遍戰(zhàn)場,更使得軍中的士氣猛漲。
當曹過看到那面獵獵飄揚的“孟”字旗時,心中的震撼同樣無以復加,不僅是因為宿衛(wèi)軍的強大,更是震撼他們竟能如此神速地抵達前線。
但戰(zhàn)場形勢容不得他細思。
孟觀軍加入戰(zhàn)場后,東側叛軍的攻勢片刻間便瓦解,而西側的叛軍見側翼受襲,中軍又有強敵出現,軍心浮動,攻勢跟著也緩和了下來。
氐羌中軍位置,郝度元將晉軍的情況盡收眼底,一時間臉色陰沉不定。
他萬萬算不到孟觀竟能搶先一步抵達,并在關鍵時候成為了晉軍的一支奇兵。
眼見大好戰(zhàn)機沒了,郝度元雖然恨得咬牙切齒,但也知道事不可為,再強攻下去只會徒增傷亡,最終只得恨聲下令收兵。
待到叛軍退去,曹過方才注意到,孟觀身邊的戰(zhàn)馬渾身濕透,肌肉仍在微微顫抖,并且口鼻處還噴吐著白沫。
他當下便明白了過來,這支宿衛(wèi)軍能神兵天降,顯然是經過了極其艱苦的強行軍。
此時,孟觀在一眾將領的簇擁下,正與聞訊趕來的梁王司馬肜相見,兩人稍事寒暄后,孟觀便被邀請到去了中軍大帳。
而曹過在處理完西側的防務后,也被喚至中軍,當他到達時,李矩正與孟觀交談。
曹過于是上前,抱拳道:“將軍奇兵而至,猶如神兵天降。”
孟觀年約四旬,面容堅毅,長途奔襲的風塵雖難以掩飾,但精神仍舊飽滿。
他微微頷首,開口道:“皆為王事,份所應當。”
曹過略一遲疑,問道:“將軍神速,遠超預料,不知將軍何以能如此迅捷抵達?”
孟觀似乎是料想到曹過會有此問,他聲音略微提高,仿佛并不是在回答曹過一個人:
“陛下與皇后日夜憂心戰(zhàn)事,可謂圣心焦灼,朝廷矚目。”
“本將奉旨討逆,既受皇命,自當竭盡股肱之力,晝夜兼程,豈敢有片刻延誤?”
他頓了頓,補充道:“本將這只是率先頭部隊趕來,大軍主力及糧草輜重尚在后途,還需數日方能抵達。”
聞聽此言,曹過心想自己果然沒猜錯,孟觀先領一部兵馬,拋棄沉重的輜重,只攜帶必要的武器和少量干糧,進行極限強度的行軍,方才能這么快趕到。
與此同時,已經有將領上來拍馬屁道:“原來如此,將軍真乃用兵如神,料敵先機!”
而孟觀顯然也很受這樣的馬屁,當下便爽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