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卻驅不散籠罩溫府的陰霾與死寂。溫微遙換上一身素凈的月白裙衫,外罩一件半舊的靛青斗篷,墨發簡單綰起,只簪一支素銀簪。
她臉色依舊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仿佛一夜未眠,憔悴中透著易碎的脆弱。
“小姐,您真的要去?”墨畫憂心忡忡,眼中滿是焦慮和不甘,“那蕭聞笙……他……”
“不去,就是死路一條。”溫微遙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她整理著斗篷的系帶,指尖在袖袋深處那枚冰冷堅硬的青銅鑰匙上輕輕拂過,如同觸碰著一塊烙鐵。
“他既然‘請’我商議離京,至少說明,我們暫時還有‘活著’的價值。這是唯一的機會。”
她抬起眼,看向墨畫,眼神深處是壓抑的冰寒,“你留在府里,守好聽雪軒,看好父親那邊。特別是府醫開的藥,每一味都要查清,煎藥過程你親自盯著。若有任何異動……”
她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里的狠意,讓墨畫心頭一凜。
“是!小姐放心!”墨畫重重點頭,眼中是豁出去的決然。
溫微遙不再多言,戴上斗篷帽子,遮住大半面容,獨自一人走出了聽雪軒。
清晨的溫府,寂靜得可怕,空氣中還殘留著昨日官差搜查留下的塵土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昔日繁花似錦的庭院一片狼藉,破碎的花盆、散落的雜物隨處可見,如同經歷了一場浩劫。
歸云別院。
影梟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影子,在別院門口等候,看到她,一言不發,轉身引路。
穿過熟悉的森嚴守衛,再次踏入那座臨水的水榭。
蕭聞笙依舊憑欄而立,背對著門口,望著窗外平靜的池水。今日他換了一身墨青色竹紋常服,少了幾分錦袍的華貴,卻更添幾分清冷疏離。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
陽光透過竹簾縫隙落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琥珀色的眼眸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如同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看著溫微遙摘下斗篷帽子,露出那張蒼白憔悴卻依舊清麗的臉,以及那雙此刻平靜無波、仿佛認命般的眼睛,唇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
“溫小姐很準時。”他聲音清朗,聽不出情緒,“看來,是想通了?”
溫微遙微微屈膝行禮,姿態溫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疲憊:“清芷…別無選擇。只求蕭公子信守承諾,放我父女二人一條生路。”
“生路?”蕭聞笙輕笑一聲,踱步走到桌邊坐下,示意溫微遙也坐。
“我自然說話算話。不過,離開京城,隱姓埋名,也需做些準備。”他拿起桌上一個薄薄的藍皮冊子,隨手推到溫微遙面前,“這是兩份新的戶籍路引,還有一張五千兩的銀票。足夠你們父女在江南尋個小鎮,安穩度日了。”
冊子和銀票,如同施舍。
溫微遙看著那刺目的東西,袖中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感激和一絲茫然:“多謝蕭公子。只是……父親病體沉疴,恐怕經不起長途顛簸……”
“這你無需擔心。”
蕭聞笙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掌控,“我已安排妥當。三日后,會有一支南下的商隊途經京郊‘十里亭’。
屆時,會有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在那里等候。你帶著你父親,只帶一名貼身仆役,隨車南下。沿途自有人照應,保你們平安抵達江南。到了地方,自會有人將你們安頓好。”
路線、時間、方式,安排得滴水不漏,如同安排好一件貨物的運輸。溫微遙心中冷笑,面上卻順從地點頭:“是,清芷明白了。”
“很好。”蕭聞笙滿意地點點頭,身體微微后靠,琥珀色的眼眸帶著審視,落在溫微遙身上,“那么,在你們離開之前,還有一件小事。”
溫微遙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他果然還有后手。
“林氏給你的東西里,”蕭聞笙的聲音變得漫不經心,目光卻銳利如刀,“除了那些借據密信,似乎……還有一枚小玩意兒?一枚青銅鑰匙?”
溫微遙的呼吸有瞬間的停滯。
之前的忽略,不過是故意為之,為了此刻的攤牌?
她強壓著翻涌的心緒,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和一絲后知后覺的恍然:“鑰匙?哦……蕭公子是說那個?”
她仿佛努力回憶著,“好像……是有一枚小小的銅鑰匙,樣子挺怪的……當時二嬸藏得嚴實,清芷以為是什么重要東西,就一起帶出來了。后來交給公子時……可能慌亂中掉落了?
清芷也沒在意,不過是個舊鑰匙罷了……”
她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和茫然,將一個不諳世事、對那鑰匙價值毫無認知的閨閣女子演得惟妙惟肖。
“掉落了?”蕭聞笙眉梢微挑,眼中玩味之色更濃。
他并未拆穿溫微遙的謊言,反而順著她的話道:“哦?那倒是可惜了。那鑰匙……看著倒像個古物,或許值幾個錢。”
他話鋒陡然一轉,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壓迫,“不過,溫小姐可知,那鑰匙……并非開啟尋常庫房之物?”
溫微遙心頭一凜,面上依舊茫然:“清芷不知還請公子明示。”
蕭聞笙站起身來到溫微遙面前:“這鑰匙是蕭閣老。”
他轉過身,琥珀色的眼眸如同實質般鎖住溫微遙,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必須找到。它關系重大,絕不能流落在外。”
溫微遙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遍全身。她本以為這鑰匙頂多指向溫柏林走私的事,沒想到還和蕭家扯上關系。
“可……可清芷真的不知道那鑰匙掉在哪里了……”溫微遙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真實的恐懼和慌亂,這倒并非全是偽裝。
“不知道?”蕭聞笙輕笑一聲,緩步走回溫微遙面前,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
他微微俯身,距離近得溫微遙能清晰地看到他濃密的長睫和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冰冷算計。“那你就必須想起來。”
他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帶著冰冷的威脅:“溫微遙,交出來,我保你們父女平安抵達江南,隱姓埋名,安度余生。否則……”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纏著白布的手臂,意有所指,“你父親的藥,最近似乎‘安神’效果甚好,睡得越發沉了。
你說,他若是就此一睡不醒……或者,你們父女在‘南下’途中,不幸遭遇‘山匪劫掠’,尸骨無存……那枚小小的鑰匙,又能護住誰呢?”
赤裸裸的死亡威脅,用父親的性命,用她們父女的性命。
溫微遙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袖中的手緊握著那枚冰冷的鑰匙。
巨大的壓力幾乎要將她壓垮。
她看著蕭聞笙那雙掌控一切、毫無憐憫的眼眸,一股滔天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瘋狂念頭在心底瘋狂滋長。
然而,就在這絕望的頂點,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閃電,驟然劈開了她混沌的思緒。
蕭聞笙如此在意這枚“隱鑰”,甚至不惜再次用父親的性命相威脅。
溫微遙的身體停止了顫抖。
她緩緩抬起頭,迎上蕭聞笙那冰冷審視的目光,眼中所有的恐懼、慌亂、屈辱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種死寂般的平靜和一絲……近乎挑釁的決絕。
“蕭公子,”她的聲音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冰冷,“那枚鑰匙……清芷或許……能想起來它掉在何處了。”
蕭聞笙眼中玩味之色更濃,似乎很欣賞她這最后的掙扎:“哦?在哪里?”
溫微遙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在溫府!在我父親松濤院的病榻之下。
那日祠堂混亂,清芷心神恍惚,回去后隨手將一些雜物塞在了父親床下暗格里……那鑰匙,或許就在其中。”
她死死盯著蕭聞笙的眼睛:“請蕭公子……派人隨清芷回府去取。清芷……親自為公子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