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究是沒能在我門口跪到天亮。

后半夜起了風，我披衣起身，他已經凍得嘴唇發紫，卻還死死抱著那個油布包，像是抱著什么絕世珍寶。

我嘆了口氣，把他拖進了屋里，扔在火堆旁。

火光映著他蒼白的臉，也照亮了他懷里的東西。

除了那本被體溫捂得微潮的種薯口訣，還有一只鞋。

一只破爛的草鞋，鞋尖綻開的線頭被仔細地纏了回去，里面墊著的半張紅薯葉已經干枯發黃。

我認得它，三個月前，我就是穿著這雙鞋，從暗月別院裝暈逃了出來。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悶得發疼。

天剛蒙蒙亮，阿箐就從村口沖了過來，一見屋里的人，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拉著我的袖子，聲音帶著哭腔：“少主那晚燒了名冊就走了，誰攔都攔不住。墨七說，他把自己關在書房，把你留下的每一頁筆記都翻爛了，連你畫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紅薯，都臨摹了三遍。”

我低頭，看著楚懷瑾手背上裂開的血口子，忽然想起在柴堆邊，他也是這樣沉默地把溫暖的藥瓶塞進我手里。

我沒再問他那些承諾還算不算數，轉身去打了盆熱水，放在他面前，聲音很輕：“洗洗吧，明天還得教趙老根他們搭暖棚呢。”

他僵硬的身體動了動，緩緩抬起頭看我，漆黑的眸子里有什么東西碎了，又亮了。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脫下濕透的玄袍，換上了我搭在架子上曬干的粗布衣裳。

可暖棚還沒搭起來，趙老根就帶著全村人堵在了我的茅屋前。

他手里舉著火把，滿是褶子的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你這妖女！種的什么妖物！把咱村的地氣都吸干了，這是要敗了咱們的風水啊！”

“燒了！燒了這些秧苗祭土神！”人群里有人高喊。

阿箐急得直跺腳，我卻拉住了她，轉身讓李嬤嬤去鎮上賒了十斤紅糖。

我又找來村里幾個半大的孩子，讓他們滿村跑著喊：“薯可代糧，一畝養十口！薯可代糧，一畝養十口！”

第二天清晨，我在田頭支起一口大鍋，把紅薯切塊，扔進鍋里，又奢侈地撒入了楚懷瑾帶來的西域香料。

香甜的氣味很快飄滿了整個村子。

我把熬好的紅薯甜羹一碗碗盛好，挨家挨戶地送去，只說一句話：“嘗嘗，這不是妖物，是能救命的糧食。”

趙老根家的門關得死死的，我卻看見他那個瘦小的孫子，正扒在門縫后，偷偷地連喝了三大碗。

最終，趙老根拄著拐杖走了出來，他看著我，嘴唇哆嗦著，顫聲問：“這東西……真能讓俺們熬過這個冬天？”

我用力點頭。

楚懷瑾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后，他默默從包袱里取出一張羊皮圖，上面用暗月教特有的密語，詳細繪制了這百里之內的水源、土質，以及紅薯輪作的最佳周期。

那一晚，村里的燈火亮了一夜，家家戶戶都在埋頭抄錄那張圖上的種法。

趙老根蹲在田埂上，就著月光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許久，他才悶悶地說了一句：“丫頭，你比縣太爺還懂怎么讓咱活下去。”

月光很亮，溫柔地灑在我們身上。

楚懷瑾一直沒說話，只是悄悄握緊了我的手。

良久，他才低聲問我：“這里，能多搭一間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