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后,露臺上的花藤開始瘋長。陳默在欄桿外搭了個木架,讓藤蔓順著架子往樓下延伸。“給鄰居也送點花看,”他釘著釘子說,“去年三樓的老太太不是喜歡嗎?”木架剛搭好,二樓的年輕夫婦就探出頭來:“陳哥,能讓花藤往我們陽臺繞繞不?我媳婦懷孕了,說多看花好。”陳默笑著答應,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暖著——原來這花藤不止是自家的風景,還能把鄰里的日子串起來。
孩子開始學寫“藤”字,總把草字頭寫成三橫。陳默握著他的手在沙地上寫:“你看這草字頭,像不像藤蔓剛冒的芽?下面的‘滕’,是它們順著架子爬的樣子。”孩子寫完,在旁邊畫了個小人舉著架子:“這是爸爸,在幫花藤長高。”蘇晴看著沙地上的字和畫,突然發現孩子的筆觸比以前穩多了,不像小時候畫的牽牛花,花瓣都歪歪扭扭的。
陳默的工地接了個新項目,要去鄰市待半年。臨走前,他給花藤澆足了水,把麻繩再纏緊些:“等我回來,爭取爬到一樓。”孩子抱著他的腿哭:“爸爸別去,我會想你的。”陳默蹲下來,指著花藤說:“你看這藤,爸爸不在家,它們也會好好長,你也要像它們一樣,照顧好媽媽,照顧好花。”蘇晴別過頭去抹眼淚,看見露臺上的婚紗照被風吹得輕輕晃,照片里的自己笑得一臉燦爛。
陳默走后,孩子每天都給花藤寫“日記”。用歪歪扭扭的字記著:“今天澆了兩杯水,長出五片新葉”“有只蜜蜂來采蜜,花藤肯定很高興”。蘇晴把這些紙條折成小方塊,放進那個鐵皮盒里,和花籽放在一起。有天她翻盒子,發現里面除了花籽和紙條,還有顆掉牙的乳牙,是孩子去年換下來的,當時他非要埋在花池里,說“給花藤當肥料”。
張叔每周都來幫忙檢查花藤。有次發現葉子上長了蚜蟲,他趕緊回家拿來肥皂水:“這招管用,以前在老家都這么弄。”蘇晴看著他佝僂著背噴肥皂水,白發在陽光下泛著銀光,突然想起剛搬來時,他還能扛著梯子上房修燈,如今爬兩級臺階都要喘口氣。時光就像花藤的汁液,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很多事,卻把最珍貴的情誼留下來了。
孩子在學校的繪畫比賽中得了獎,畫的是露臺上的花藤,上面還畫了三個小人:高的是爸爸,中等的是媽媽,矮的是他。頒獎那天,蘇晴特意穿上拍婚紗照時的襯衫,孩子捧著獎狀說:“等爸爸回來,我要告訴他,花藤和我都長大了。”回家的路上,他指著路邊的牽牛花說:“媽媽你看,它們跟咱家的一樣,都在努力爬高。”
陳默在電話里說,工地的宿舍窗外也長了叢牽牛花,是從磚縫里鉆出來的。“我每天給它澆水,”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就像看著咱家的花。”蘇晴把電話放在花藤旁邊,讓他聽風吹過葉子的沙沙聲:“你聽,它們也在想你呢。”孩子搶過電話喊:“爸爸,花藤已經爬到二樓了,你快點回來呀!”
暴雨沖垮了樓下的木架,花藤摔在地上,好幾根新藤斷了。孩子看著斷藤哭了半天,蘇晴卻撿起斷藤說:“咱把它們插在花盆里,說不定能活。”她把斷藤插進酸奶盒,放在窗臺上,像在搶救受傷的朋友。沒想到一周后,斷藤真的冒出了新根,孩子歡呼著跑去告訴張叔:“花藤跟爸爸一樣,很堅強!”
陳默回來那天,孩子特意在花藤上系了串鈴鐺。當他的腳步聲在樓梯響起時,孩子拽著鈴鐺繩跑:“爸爸回來了!花藤在歡迎你!”陳默放下行李就沖向露臺,看著爬滿二樓的花藤,眼圈一下子紅了:“比我想象的還旺。”蘇晴遞給他一杯水,發現他黑了瘦了,眼角的皺紋也深了些,卻比以前更結實,像飽經風雨的老藤。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擠在露臺的小桌上吃飯。陳默給蘇晴和孩子夾菜,說工地的飯菜沒有家里的香。孩子突然指著花藤說:“爸爸你看,它們的卷須纏成圈了,像不像年輪?”陳默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老藤的卷須確實纏成了圈,新藤在旁邊又繞了新的圈,一圈套一圈,像串起的時光。
“這不是年輪,”陳默摸著孩子的頭說,“這是接力。老藤帶著新藤爬,就像爸爸帶著你長大,等你長大了,再帶著更小的爬。”孩子似懂非懂,卻把這句話記在了日記里,后面畫了個大大的牽牛花,花瓣上寫著“我也要當接力的藤”。
深秋時,蘇晴在花池里發現了顆特別飽滿的花籽,比往年的都大。她把花籽放進鐵皮盒,和陳默的筆記本放在一起。筆記本的最后一頁,陳默新添了條計劃:“明年春天,在樓下種一排牽牛花,讓整個單元都爬滿花。”下面畫了朵牽牛花,花心里寫著“家”字,筆畫圓圓的,像個溫暖的擁抱。
那天夜里,蘇晴做了個夢,夢見露臺上的花藤長成了參天大樹,樹干上的年輪一圈圈向外擴散,每圈里都有個畫面:她和陳默在花墻下相遇,孩子在雪地里給花籽蓋被子,張叔幫忙鋸藤,超市的姑娘抱著孩子看花……最后一圈里,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給個小孩講花藤的故事,小孩的手里,攥著顆飽滿的花籽。
醒來時,晨光正透過花藤照進露臺,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蘇晴看著那些交錯的光影,突然明白,所謂的年輪,從來不是靜止的圓圈,而是場流動的接力——就像這花藤,把春天從去年傳到今年,從這家傳到那家;就像這日子,把溫暖從父母傳到孩子,從昨天傳到明天。而那些藏在年輪里的愛與勇氣,會像花籽一樣,落在時光的泥土里,長出新的藤蔓,向著陽光,一路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