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濕、混雜著濃郁藥草苦澀的氣味。
葉清歌的意識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浮，每一次試圖清醒都伴隨著全身骨骼碎裂般的劇痛和經(jīng)脈中灼燒的毒火。他感覺自己像被釘在滾燙的烙鐵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的傷口，那詭異的黑氣仿佛活物，在皮肉下蠕動。
不知掙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暖意從喉嚨蔓延開來，如同干涸河床滲入的清泉，勉強壓下了肆虐的灼痛。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光線昏暗。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狹窄但干燥的石洞中，身下鋪著厚厚的干燥苔蘚和某種柔軟堅韌的藤葉。洞壁濕漉漉的，凝結著水珠，唯一的入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只透進幾縷幽綠的光線，勉強照亮洞內(nèi)景象。
他的目光立刻被洞中央那個纖細的身影吸引。
葉梓背對著他，蜷縮在一堆燃燒著微弱藍色火焰的枯枝旁。那火焰很奇特，幾乎沒有煙，散發(fā)著一種清冷、略帶苦澀的藥香，正是這氣味彌漫了整個洞穴。她似乎在搗藥，一個簡陋的石臼放在膝上，纖細的手臂有節(jié)奏地搗動著，每一次動作都顯得異常吃力，肩膀微微顫抖。
她依舊穿著那身白衣，只是此刻沾滿了泥點和暗褐色的污跡（可能是血跡或藥汁）。那標志性的銀紫色長發(fā)失去了光澤，顯得有些黯淡，凌亂地垂落在肩頭。
“咳...咳咳...”葉清歌忍不住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讓他眼前發(fā)黑。
搗藥的聲音戛然而止。
葉梓的背影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鹿。她沒有立刻回頭，只是停下了動作，肩膀的顫抖似乎更明顯了。過了幾息，她才緩緩轉過身。
那張清麗的小臉在幽藍火焰的映照下，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無血色，眼瞼下是濃重的青影。她看著葉清歌，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有擔憂，有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懼和...閃躲。
“你醒了。”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沙啞，仿佛許久未曾開口，“別亂動，腐沼的毒很麻煩，我暫時壓住了蔓延，但離根除還差得遠?！?
她起身，端著一個用寬大葉子卷成的簡陋“碗”，里面盛著墨綠色的粘稠藥汁，散發(fā)著極其濃烈的苦澀氣味。她走到葉清歌身邊，蹲下身，將藥汁遞到他唇邊：“喝下去，能緩解痛苦，抑制毒素?！?
葉清歌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那毫無血色的憔悴，以及眼底深處極力掩飾的恐慌，讓之前所有的疑問如同沸騰的巖漿，再也無法壓抑。
他沒有立刻喝藥，而是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魔獸山脈深處？那三頭二階毒狼蛛，是你殺的？還有那些毒涎鬣狗...你用的紫色粉末...那是什么？”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葉梓緊繃的心弦上。她的手指猛地一顫，葉子碗中的藥汁差點潑灑出來。她迅速垂下眼簾，避開葉清歌銳利的目光，聲音帶著強裝的平靜：“我...我需要一些罕見的藥材，魔獸山脈深處才有。至于那些魔獸...只是些不入流的毒物，用點防身的藥粉對付它們很正常?！边@個解釋蒼白無力，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防身的藥粉？”葉清歌忍著痛，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能讓三頭二階毒狼蛛瞬間斃命，讓毒涎鬣狗連反抗都做不到就化為膿血的‘防身藥粉’？葉梓，你當我是傻子嗎？”
他深吸一口氣，胸口的劇痛讓他臉色又白了幾分，但眼神卻更加灼熱：“還有你救我時...指尖的那縷紫氣...那是什么？我在葉家藏書閣最深處、布滿灰塵的禁書區(qū)，曾經(jīng)見過類似的描述...那是...”
“夠了！”葉梓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尖銳。她端著藥碗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指尖不受控制地，一絲極其微弱、卻比之前清晰得多的紫色氣流再次浮現(xiàn)！如同細小的毒蛇，纏繞在她白皙的指尖！
“??！”葉梓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如同被那紫氣燙傷。她猛地縮回手，藥碗“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墨綠色的藥汁潑灑在苔蘚上，發(fā)出“嗤嗤”的輕微腐蝕聲，冒起幾縷刺鼻的白煙。
她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地上被腐蝕的苔蘚，最后目光落在葉清歌震驚的臉上。那眼神里充滿了絕望、痛苦和無邊的恐懼。
“你看到了...你都看到了...”她喃喃自語，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臉色由蒼白迅速轉向一種病態(tài)的灰敗，連嘴唇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青紫色。“不...不行...離我遠點！快走開！”她猛地向后縮去，蜷縮在冰冷的洞壁角落，雙臂緊緊抱住自己，仿佛要將那失控的力量鎖死在體內(nèi)。
葉清歌的心猛地一沉。眼前的景象，結合葉梓的反應和家族古籍中那驚鴻一瞥、語焉不詳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一個可怕的名字呼之欲出——**厄難毒體**！傳說中身懷劇毒、無法自控、所觸生靈盡皆凋零的禁忌體質！葉家二十年前那樁諱莫如深的舊事...難道...
“葉梓...你...”葉清歌掙扎著想靠近，他看到她痛苦的樣子，心中涌起強烈的不忍和擔憂，暫時壓過了震驚和恐懼。
“別過來！”葉梓厲聲尖叫，聲音因為痛苦而扭曲。她蜷縮得更緊，身體篩糠般抖動著，裸露在外的脖頸和手背皮膚下，隱隱有詭異的紫色紋路在浮現(xiàn)、游走，如同活物?！岸?..反噬...我控制不住了...離我遠點！會害死你的！”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絕望和深深的自責。
就在這時，洞外遠處，隱約傳來了幾聲悠長而凄厲的狼嚎，緊接著，是某種巨大生物沉重踩踏地面的震動感！血腥味、藥味，還有葉梓此刻無法抑制泄露出的那絲令魔獸瘋狂的“毒源”氣息，終究還是引來了更可怕的存在！而且，在這狼嚎聲中，似乎還夾雜著幾聲模糊的、屬于人類的呼喝？！
葉清歌心頭劇震！是葉家的搜尋隊伍？還是...更危險的東西？無論是哪種，對于此刻重傷在身、洞內(nèi)還有一個正在毒體反噬邊緣掙扎的葉梓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他強忍著劇痛，試圖撐起身體。目光掃過蜷縮在角落、痛苦低吟、周身紫氣若隱若現(xiàn)的葉梓，又看向藤蔓遮掩的洞口方向。危機迫在眉睫！他必須立刻做出決定！
“葉梓！”葉清歌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聽著！不管外面來的是什么，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出去就是送死！告訴我，怎么幫你壓制反噬？快！”
葉梓痛苦地抬起頭，灰敗的臉上汗水涔涔，眼神渙散。聽到葉清歌的話，她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沒。她顫抖著指向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藥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藍...藍色玉瓶...兩...兩粒...快...”
葉清歌順著她的手指看去，藥囊口散落出幾個小瓶。他咬緊牙關，不顧胸口的劇痛，幾乎是爬著過去，顫抖的手在藥瓶堆里翻找。終于，他摸到了一個冰涼沁骨的藍色小玉瓶！
他拔出瓶塞，倒出兩粒黃豆大小、散發(fā)著微弱寒氣、通體晶瑩如冰珠的藥丸。他立刻爬回葉梓身邊，毫不猶豫地將藥丸遞到她嘴邊。
“吃下去！”
葉梓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但身體的痛苦讓她無法拒絕。她張開嘴，葉清歌迅速將藥丸喂入她口中。在指尖觸碰到她冰冷唇瓣的剎那，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微弱但極其陰寒的侵蝕力試圖鉆入他的皮膚！他猛地縮回手，指尖已然有些發(fā)麻。
葉梓吞下藥丸，立刻緊閉雙眼，雙手結出一個奇異的印訣，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但皮膚下那游走的紫色紋路似乎有被強行壓制的跡象，縈繞在指尖的紫氣也淡薄了一絲。
然而，洞外的動靜越來越近了！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樹木被撞斷的咔嚓聲，還有幾聲清晰的、屬于葉家護衛(wèi)的呼喝！
“這邊有血跡！”
“仔細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二長老有令，務必找到葉清歌少爺！”
“等等！那是什么？小心！是鐵甲暴熊！三階！快結陣！”
廝殺聲、獸吼聲、斗氣碰撞的爆鳴聲瞬間在洞外不遠處炸響！整個石洞都在微微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葉清歌臉色鐵青。是葉家的人！但他們顯然也遭遇了被吸引來的強大魔獸！情況混亂到了極點！
他看了一眼仍在閉目壓制反噬、臉色灰敗、氣息微弱的葉梓，又看了一眼震動的洞口。出去？重傷的他加上狀態(tài)極差的葉梓，面對三階魔獸和目的不明的葉家搜尋隊，兇多吉少！留在這里？一旦被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藏身之處...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葉梓的身體猛地一顫，“哇”地吐出一小口紫黑色的血液！那血液落在洞底的巖石上，竟然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瞬間將巖石蝕出一個小坑，冒起刺鼻的白煙！
她強行壓制反噬，顯然付出了巨大代價，甚至引發(fā)了更嚴重的毒血反噬！
“葉梓！”葉清歌大驚失色，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扶她。
“別碰我！”葉梓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了血絲和絕望的紫意，她看著地上那灘腐蝕巖石的毒血，又看看葉清歌伸出的手，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拔业难?..我的血也是劇毒...清歌...我...我真的是個怪物...”巨大的痛苦和自厭徹底擊垮了她，淚水無聲地滑落，混著嘴角殘留的毒血，顯得無比凄楚。
“怪物？”葉清歌看著她絕望痛苦的模樣，聽著洞外激烈的廝殺和獸吼，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家族古籍里那被涂抹掉的段落旁邊，一行小字標注的、關于“厄難毒體”的零星記載，以及族中老人諱莫如深提及的二十年前那場“意外”...一個塵封已久的名字突然蹦入他的腦海。
他盯著葉梓那張在痛苦中依舊能看出幾分熟悉的輪廓，尤其是那雙此刻盈滿淚水、帶著絕望紫意的眼睛，一個石破天驚的猜測脫口而出：
“你不是怪物！葉梓...你...你是不是二十年前，被葉家驅逐的那個...‘毒嬰’葉傾顏的女兒？！”